王国维(1877—1927),一代国学大师,他著有《人间词话》、《人间词》。其核心理论是“境界说”,他认为,“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人间词话手稿》第三十五则)。王国维的人生是他的巨变时代的缩影,因此,他的自杀与他的才华一并成了学术界独具魅力之谜。我认为,他的死与他的生一样是值得研究的,他可以告诉我们,人生应该有什么样的境界,怎样去创造美的人生境界。
浣溪沙
草偃云低渐合围,雕弓声急马如飞。笑呼从骑载禽归。万事不如身手好,一生须惜少年时,哪能白首下书帷。
【心得】:这首词最适合爷爷教孙子。现身说法。人生在世,再也没有一件事会比拥有一身好身手来得更重要了——好身手就是一身好本领,所以人的一生,最值得珍惜的就是少年时代。今天的俗语“人看架势,马看四蹄。”“赢在起跑线上”说的都是这样的意思。人生最大的敌人是时间!王国维明白这点非常早,非常深刻,所以他相对绝大多数人而言战胜了时间,赢得了辉煌的人生价值。以上是主题分析。从艺术上看,此词的上好之处在于生动而通俗的场面描写,上阕渲染烘托,形成铺垫,颇有苏轼的“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之笔势。下阕陡然转入直白的议论抒怀,造就峰回路转之文脉。上阕于形象生动的描写中巧埋对暮年降至、徒羡少壮的伏笔——暮云四围,人生快得就像一场狩猎。下阕语言尽管直白,但皓首穷经与少年身手的对比也很鲜明。人生的美好与无奈尽在这样反差极大的对比之中凸显。一读之下,时光匆匆、岁月倏忽,犹如白驹过隙,让人顿生恍惚惊觉之感。
玉楼春
今年花事垂垂过,明岁花开应更亸([duǒ] 下垂)。看花终古少年多,只恐少年非属我。 劝君莫厌尊罍([léi] 古代一种盛酒的容器)大,醉倒且拚花底卧。君看今日树头花,不是去年枝上朵。
【心得】:这首词,作者欲表达的主题与上一首基本相同,但个人觉得效果不如上一首。因为过多重复了前人的意象。例如王夫之《明诗评选》中的一首,我以为哲理性与艺术在此之上:昨日树上红,今日树上空。树空人莫惜,春风有来日。春风为花好,不惜行人老。行人老不再少年,不知花落春风前。“春风为花好”一句,尽写宇宙之大、人类之渺,因此诗词的境界也就更阔大。少年,在古代是青少年的通称。古代读书人在少年时普遍非常重视博览群书。少年实在是读书的最好时期。如今,好(方便)读书的时期的青少年受功利社会影响,大多不好(喜好)读书。而老一辈则往往感叹好(喜好)读书,不好(方便)读书。我由此还想到唐诗名篇“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摘直须摘,莫待无花空摘枝。”还有“古诗汉乐府《长歌行》:“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日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些诗歌都适合推介给少年一并诵读,以促其心理形成对时光的紧迫感的磁场,促使你及早奋发有为。
蝶恋花
其一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暮。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其二
满地霜花浓似雪,人语西风,瘦马嘶残月。一曲阳关浑未彻,车声渐共歌声咽。 换尽天涯芳草色,陌上深深,依旧年时辙。自是浮生无可说。人间第一耽离别。
【心得】:这两首《蝶恋花》是《人间词》中抒写人间离别之苦的词作,由生离写到死别,由春光易逝联想到青春难再红颜易老,娴熟运用反衬手法而无一丝痕迹,令读者无不联想起人间之美好、青春之可贵。它是王的代表之作。王国维认为“词到李后主,境界始大”,我认为王本人的这两首词艺术性直可媲美李后主《虞美人》,而哲理味已经超出。王国维深受叔本华悲观主义哲学影响,此词尽写他的内心悲哀。
总评:从年少时“醉倒且拚花底卧”到年迈时“花底相看无一语”,不正是与“劝君惜取少年时”如出一辙的表达吗?当然王国维的词更有意境,更显得情景交融。生命源于虚无,浮生哪堪回首?朱颜辞镜乃瞬息间的事,这就是深深笼罩在对时光特别珍惜也特别敏感的大人物如王国维心头的影子。然而“生死容易事,所痛为知音”(明末四大学者之一方以智的诗),与前两首相比,王国维在后两首蝶恋花诗中表达的主题更偏向于无所寄托的消极,也许王国维正因为世无知音,才一头扎进学问里。最后,学问之高深,令原本孤标傲世的他更感到高楼不胜寒。浊世不值得留恋,最终义无反顾的回归虚无。我想,年轻的天才诗人海子、著名教授胡河清,以《一个人的百年》的文章四海传诵,成为对生命礼赞的经典的学者余虹都是如此。性格柔弱而孤僻的他们与世界互相抛弃。对于我,上述直达生命思考的一组词更重要的启迪是,生离死别乃自然法则,不可违抗,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一颗少年心,懵懂无知,不知如何把握大好年华。我给出的人生建议是:无论老少,因为一颗上帝赋予的爱心,利用上天赐予的生命,累积帮助后代的财富是最大的事情;无论愚智,让生命朝着崇高的方向发展,从而涅槃为一种更高贵的形式是最要紧的事情。我们要力避的,是从尘土中来,对我们周遭的环境没有任何影响、自身也没有任何高级变化地复归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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