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色传单飘飞的繁华街头,一簇深红——中国红——的玫瑰阻住我的视线和脚步。你怯怯柔柔地问一声:叔叔,要花吗?一霎那,我悲喜交集,我早已经过了年轻人的年龄了。但,很显然,温柔的姑娘,你是还小,但其实你的心很大很大,你比你的目光更温柔…… 是七夕到了,一边想着,也就一边放慢了脚步,冷硬如冰的心也渐渐被融化在新秋时节——这么久以来,这颗心仿佛为了对抗烈日而存在,所以它才会被这么”温心”的目光柔化…… “秋生处,还只恐佳期无据。俯杳杳,人间几点疏灯,乱流萤低度。莫有多情应似我,向蛛网,含愁轻诉。方信得,经年此夕,带水桥成堪渡。”(《二郎神·七夕》上阙) 这是三百多年前,“中国“再遭灭顶之际,一位集传统文化大成的士大夫目光抚摸的七夕,轻柔温婉,仿佛某位烟雨江南结着愁怨的姑娘。”还只恐佳期无据“,就是这样的一声叩问,不要说凡夫俗子,就是当年那位冠绝江南的风流才子钱谦益,能懂吗?“平生谈节义,两姓事君王。进退都无据,文章哪有光?”连诗才平庸不足以拜在钱大师门下的乾隆先生,也敢于作诗恣意取笑,这份注定要分羹于大汉民族的羞辱,又岂止是文坛佳话四字所能遮掩?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中华不存,七夕在否?诚然,今日的大中华,“恢复中华”之后的大中华,可以不必为此纠结。 让新主子不满的,不是钱谦益的诗。而是他当年效仿屈原投水殉国的“壮举”:从日上三竿到夕阳西下,水边漫步的他连鞋子也没沾湿,最后一句‘水太冷了,明日再来’,让当时仰视了大半天的随从就地晕倒,也让今日的国人为之捧出含泪的嘲笑。 让我们把目光回溯吧。看看两千多年前“楚国佳人”的憔悴仪容,听听他七夕情话一般的吟咏: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乱曰: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曾一次次为行吟楚泽的屈子长太息,悲其以鱼腹作为人生的归宿。现在幡然:此亦殉情也。清流不负美人,自那以后,年年汨水香兰佩,岁岁渔鼓壮国魂,历史将那条叫汨罗的小河定格为“蓝墨水的上游”。 再请把您浪漫的目光下移一点,这里已是蓝墨水的下游一一湘水之西蒸水之左。 时间却已翻过近20个百年。 1644年,注定是中国人刻骨铭心的日子。山海关外,满清八旗虎视眈眈,巍巍皇城被“闯王”大军围得水泄不通,而泱泱大明,竟无一兵一将勤王。崇祯抱定为人八德之最后一字——耻,遵循君王死社稷的千古庭训,自尽于煤山。而数千里之外的南国衡州城,一位叫王夫之的新科举人,闻讯“悲愤不能食者数日,作悲愤诗一百韵,吟已辄哭”。此后每逢南明王朝变故,均赋悲愤诗。1662年,明朝的旗号终随永历帝被汉贼吴三桂所执而灰飞烟灭,遁迹深山的船山第四次百韵悲愤诗,并作嗣响离骚的绝唱《长相思》: 长相思,永别离。愁眉镜觉心谁知?蛛网闲窗密,鹅笙隔院吹。年华讵足惜,肠断受恩时! 长相思,永离别。地坼天乖清泪竭。油卜罢春灯,寒砧谢秋节。宝带裂同心,他生就君结! 永别离,肠断;永离别,泪竭。这岂止是一个其实来不及“受恩”的臣子对君王的忠诚表白?这简直是梁祝化蝶一般感天动地的歌哭无端!你要笑话他的愚忠或迂腐吗?别忘了,曾几何时,那位不太昏庸但肯定懦弱的永历帝还被官衔比芝麻还小的他骂得体无完肤。而换掉汉服在异族朝廷继续享受高爵厚禄的,有几人不是榨尽大明王朝最后一滴油的谋犯? “所业未竟,而天倾文丧,生死契阔,念及只为哽塞。” “半岁青青半岁荒,高田草似下田荒。埋心不死留春色,且忍罡风十夜霜。” 这是亘古荒凉的石船山下的情与景,生前独守石船、死后化作石船的主人,除了他,还是他。刻在石船上,是两行凝固至今拭不去的泪:命无从致,幸全归于兹丘;力不能企,固衔恤以永世。 幸矣!七夕来临之际,我与你穿越三百余年时空的目光相遇: “休误。荏苒凌波,迢迢西浦。费乌鹊,高飞心力倦;奈尘世,荒鸡催曙。回首盈盈青女下,似笑我凄凉庭户。算自有银潢,几许年华,玉颜非故。”(《二郎神·七夕》下阙) 今夜,星光璀璨如珍珠,银潢横空如巨练。在乌鹊高飞鹊桥云散之后,那隔着河的牛郎织女,定能够驾着先生的石船来往。 今夕何夕,得此良人!欲“凌波”浩瀚之宇宙,自虑不可得,只将这最后一行札记,托善解人意的“青女”念给你:年华似水,玉颜仍故。之所以,你比任何目光更温柔,是因为,你已参天地而为三。 (责任编辑:相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