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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酉秋冬之际，出差长沙，11月10日（立冬后四日）会议结束，连夜赶往衡阳，第二日乘坐乡间巴士至衡阳县曲兰镇大罗山拜谒船山先生墓，时阴雨绵绵，若有若无，墓庐四周红叶遍地，林木一洗苍翠，寂无一人，想起船山平生遭际，心事苍茫。远去回首，见虎形山脉蜿蜒，唯有船山墓所在山头层林尽染红霜。又步行近十里至石船山下湘西村菜塘弯，瞻仰船山晚年所居之湘西草堂，村落住户分散，气氛祥和。草堂四周环水，茂林修竹下，青瓦白墙，堂前有船山手植松柏二株，真有“素贫贱行乎贫贱”之素朴，极能契吾寸心。想三百年前天崩地坼，船山于此读书著述十数年，自题画像“六经责我开生面，我自从天乞活埋”以终，山水静穆，无由分说。草堂中除两位管理人员外（后与草堂负责人黄昭亮畅谈半小时），亦空无一人，四下瞻视，一一抚摸桌椅床帷锅台，打开草堂黑色后门，吱呀一声，似见船山身影，纸伞木屐，孑然徘徊（据说船山誓不愿头顶清朝天，脚踏清朝地，故不论阴晴，出门必覆伞穿屐）。后来独于屋檐下静坐许久，听雨声，听船山心声，期此心与船山冥通。三年前曾撰《读船山先生<读文中子>》六百余字，念先生毕生剧愤，不能排遣，索求于相宗之络索、愚鼓之梦词，终生不能尽纾“其不已之情”，复以群经之稗疏，又述噩梦以俟后人冥解，其五十三岁作《梦授鹧鸪天词十首》序云：“无师之师，其唯梦乎？无梦而梦非师，而谁任为师？”今日竟尽在此三楹清简茅屋之中，细雨纷纷，时大时小，百感交集。返程于宽阔的新修柏油马路上，仍无一行人，独行中环顾群山村落，见暮霭沉沉，数里外可闻村舍家中细语，又听自己脚步回响，雾色蒸腾，生出几分欢喜，回首流连不忍去。
(责任编辑：相天)11日夜宿衡阳市区，12日上午乘车至南岳衡山，中午攀登至七十二峰之最高峰祝融峰，体尽云卷云舒之妙，正如明儒薛文清所言：“余在长沙道中，偶得两句云：忽悟天无际，方知道不穷。”后来独自沿羊肠山道行至岣嵝峰，忽见传说中的禹碑（《尚书·禹贡》讲大禹曾至“岷山之阳，至于衡山，过九江”）。禹碑上的字苍古难辨，历来为人所称赏揣测，韩昌黎、刘梦得虽未曾见，均曾赋诗歌咏，但原碑南宋以后即湮没不闻，后来天下有多处临摹刻石（最早是在南宋嘉定五年，何致始摹刻于岳麓山北峰）。2007年湖南省文物局和衡山的工作人员寻遍群山，终于在祝融峰下发现原迹，扫去青苔，清理了出来，但今日此处仍人迹罕至。那天原本阴雨不定，至中午时分阳光朗照，禹碑下恰有一巨石，三面凌空，可以俯仰天地，于是端坐于上，凝神聚精，身与神俱化。后躺于石上小睡，醒后晴空万里，阳光透射此一微粒芥子，身受天地间纯阳之气。万籁俱寂，唯有山林间蛙叫蝉鸣，微风轻拂，云端变幻无穷。遂静坐澄观，与天地万物共呼吸，其粗如雷霆万钧，其细如山泉泠泠，忽又无声无息，身亦不在，心亦不在，天地神化不测之妙，言语思虑皆不在度内。良久元气充沛，脚步轻健，不由随意朗诵“个个心中有仲尼，莫将此心苦遮迷”，与苍穹交换气息，健步二十公里下山。傍晚至山腰，林间大雾弥漫，二米外已不能见人。忽于道旁见有湘南寺为唐丹霞天然禅师说法道场，想起六祖下南岳怀让（居衡岳般若寺，又于衡岳磨砖度化道一）、石头希迁（南岳鬼神多显迹听法，师皆与授戒）均在此阐法，怀让下马祖道一（六祖谓怀让“西天般若多罗识汝足下出一马驹，踏杀天下人”，此马驹即道一）亦于此深修，叹服唐代衡岳禅宗之盛，在此山川毓秀，与江西并称江湖，古来稀有。下山后即打车至村野外之衡山高铁站，急赴长沙，于13日夜抵京。 (作者系复旦大学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