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我给许多学生辈回复的祝福短信大同小异:“月圆梦圆”,对平辈或长辈的朋友,则是一首貌似七绝的诗。 忽然之间,对月与梦之间的默契发生了好奇,连同可与月、梦“对影成三人”的“诗”。 月,我不知不觉已是疏离了她若干年月,仿佛那不堪回首的青春,或者那只属于青春的爱情。 梦,还在做着,不过噩梦居多,如太白诗“飞渡镜湖月”与船山诗“夜梦常飞驶”的情景,也只停留在一去不复返的少年。在举国上下高举中国梦旗帜的新征途,我的梦不合时宜。 诗呢,自弱冠至不惑,一直读写,读多写少,边写边弃,骨子里喜欢旧韵,避难就轻写新体。 三个意象用一短句串起来:月下如梦如诗。组成繁复也单纯的一个意境,我觉得,这是老中青少的人生都适用的一种氛围。 如果说诗是少年的恋人,梦是大众的情人,我的唯一知己就是月。 我希望每晚的梦都如中秋的月华,如上天普洒的圣水,静静柔柔地倾泻,慰藉每一颗漂泊的心灵。但我知道,这是梦圆人的专利。而同月圆的可贵乃因为夕夕如玦一样,梦也因为缺憾而生。庄子曾说过,现实圆满的人是没有梦的。庄周正是因为强烈抗拒黑暗现实,所以才有化蝶的美梦。一个历经了作茧自缚的痛苦而生成的梦,竟然迷住了千千万万后世中国人,这只能衬托华夏民族的单纯与可爱。 无意描画美梦,爱月一如既往,天上的月我是久违了,心中的明月却未曾稍离,她常常陪伴在我深夜的案头,今晚竟自我的秃笔淌出—— 梦圆能几时?月圆谁消息? 今夜相思酒,对月酹青碧。 这是今秋月圆夜,我的恍若梦中拟写的诗短信,未能寄出去,或者说,寄了,唯一的收件人是天上月。 天凉心秋两消磨,清风不改劫前波。 蟾光倾时怅恨泯,有人楼头仰玉魄。 诸多朋友们收到的是这首《对月即兴》—— “怅恨泯”三字,原本写作“恨亦倾”,觉得太“东施”了,遂改。“西施”是千古情诗王子李商隐。其“颦”即笑即泪,亦梦亦真,风情绝代,岂是未登诗坛情殿的凡夫我等敢于仰望?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情到深处的人是看不见月亮的,若凌迟般残忍,滔滔的江水声点点分割了江心的秋月。 情圣也不需要借助酒水,那被消融了的无边的月色就是心头的酒,让他醉成一轮孤月。 所以,他不必如苏学士“一樽还酹江月”,甚至也没有白司马眼里的“茫茫江浸月”,“秦淮通北固,流月带潮来”,情圣更描摹不出那位隐居南岳、心念北固的船山老人的秦淮月。 月是古往今来诗人们的宠妾。李商隐并不例外。然而他怀抱的月又是那样的离奇虚幻、变化莫测,恍如梦中布景:“月斜楼上五更钟”,这是诗人梦醒时的月;“月露谁教桂叶香”,这是与桂斗胜的月;“裁成月魄羞难掩”,这是走进深闺的月;“夜吟应觉月光寒”,这是囚禁嫦娥的月;“沧海月明珠有泪”,这是与泪光珠光辉映的月…… 可以与月的意象相为表里、互为诠释的,只有玉溪生本人随月纷至沓来的梦:“梦为远别啼难唤”,“残宵犹得梦依稀”,“一窗梦雨常飘瓦”,“神女生涯原是梦”,“庄生晓梦迷蝴蝶”…… 喜欢诗,不会作诗,于是请出晚唐诗圣。 喜欢月,不会赏月,还请爱月读者见谅。 中秋夜,皎皎空中孤月轮,犹在一梦中。整宵默然对视,能引发潮汐的月亮,未能澎湃我的心潮。我心如井,不古也不新。“月揽井泉镜,泉藏明月心”。依稀记起最后的青春岁月里,赠给一位柔善如月女孩的联语。 “谢谢你的诗短信,天上月圆,你家事圆,你亦梦圆。”这是当晚接收到的最后一条短信,来自一位“老友”(双重意义),朴诚如此,令我泫然。“对酒当歌,何必作诗?对月拥伴,何必作梦?”我的回复,摁键时,已经想象到“老友”明亮如月的笑容。 这是老家的院落,月亮从后山爬上了身旁古老的梧桐树梢,消除了最初羞涩的黄晕。我静静的坐着,从虫鸣四野,到万籁俱寂。 (责任编辑:相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