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曾是一个时期人们理想中向往的生活。 在我的记忆里,家里虽然早已安装有电灯,但因经常停电,作为必备的照明用具——煤油灯,仍伴我度过不少暗夜的时光。对煤油灯,还是有挥之不去的情感的。煤油灯下,有我孩提时的乐趣,也是我启蒙学习不可忘怀的“朋友”。
在计划经济时代,煤油和其他生活用品一样由国家按计划供应,没电的时候,节俭的母亲一般都要等到天黑尽了,才用火柴擦火把煤油灯点燃,放在桌子的中间。我们兄弟3人这时会围着桌子做作业或阅读课文,而当小学教员的母亲则在一旁修改学生的作业。煤油灯默默地燃烧着,尽管光线并不明亮,却带给满屋子一股融融的温馨。
那时父亲因为工作经常不在家,遇到母亲晚上到学校开会或有别的什么事,家里就成了我们兄弟几个人的天下。做完作业,便要找点有趣的事干,在没有玩具、也找不到可以作玩具的东西时,一间本来就不大的屋子里,兄弟几个就经常玩起“躲猫猫”的游戏。用篾笆折和报纸贴糊后隔出的房间,仅靠一盏煤油灯,屋里自然会有许多“死角”(即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躲猫”的,虽然想方设法找最隐蔽的地方,但“捉猫”的,仍然费不了多少劲,便能将“猫”逮到。就是这么简单的游戏,还乐此不疲,为了找地方躲,自然把家里也搞得乱糟糟的。
煤油灯下,利用双手造型和手指的变化,在墙上和铺里的罩子上,产生不同的投影,也是我们喜欢玩的游戏,几双手争着表演“小鸡”、“小狗”、“小鸟”,……,看谁的造型更逼真、更有趣,就像在演一出简单的“皮影戏”,有时还会引得父母加入其中。
参加工作后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前,山区不少地方还在使用煤油灯。每到夜晚,村里的农家便陆续点亮一盏盏煤油灯,伴随炊烟升起,柔和的灯光映着农家窗户,星星点点地散落在静谧的村庄各个角落。那些白天劳作一天的庄稼人,晚上还有忙不完的家务活。妇女们烧火做饭,砍猪草,煮猪食;坐在灯下缝衣裳,纳鞋底;抠玉米,剥豆子。男人们则收拾农具,劈柴禾,鸡鸭上笼,牛羊归圈,搬运收获的农作物……
贫困日子笼罩的乡亲,不是他们不勤劳。农家的早饭很早,桌上放着一盏煤油灯;农家的晚饭很晚,桌上放着一盏煤油灯。一家人聚在煤油灯旁,桌子上摆着热腾腾的菜饭,不管饭菜多么寒碜,却能乐在其中,四壁上晃动着每个人被灯光拉长的身影。面对忽闪忽闪的煤油灯所发出的火苗,总会有一丝寄予,一线希望,一种渴盼。“它照不了多远,却照亮了内心的路”(冰心语)。
忘不了,热情好客的乡亲,在煤油灯下,殷勤奉菜的情景;寒冬的夜晚,靠着煤油灯的照明,几个人围坐在红红的火旁炉,无拘无束地谈工作或拉家常的场面。主人一手拿煤油灯,一手遮着风,送我到收拾好的床铺上睡觉的关怀。夜阑人静,飘渺的煤油灯下,我看书,写日记,写诗。农家的老屋,屋梁很高,四下是土墙或板壁,黑糊糊空荡荡的,多亏一盏煤油灯,它让我在边僻的乡村,也能学习和写作。灯芯上,有时会绽放出灯花,小小的灯花并不美,但老人说它能给人带来喜事。看到灯花,我每每坐在床沿,用手肘着床边的小木桌,呆呆地看着跳跃的火苗中的灯花,眼前充满了光明,脑子里也会浮想联翩。
火柴与煤油灯,总是如影相随的,细心的主人,在煤油灯的旁边,一定不会忘了放上一盒火柴。遇到半夜内急,慌乱中摸火柴点灯,弄不好顺手就把煤油灯打翻了。平时打翻了煤油灯不要紧,但在逢年过节特别是大年三十的晚上,打翻煤油灯在老一辈人心里是犯忌的。碰翻煤油灯,预示着倒霉(也许是因“倒煤”的谐音吧)。
我所接触的煤油灯,一种是工厂专门生产的,在供销社可以买到。下面是喇叭形的底坐,上面是椭圆形的灯肚,用以盛煤油,为玻璃制品。灯头用的是金属,有螺丝纹与灯肚相配合,故可把灯头扭紧在灯肚上。灯头旁边有一个可控制灯芯上升或下降的小齿轮,调整灯光的大小亮度。灯头上是灯芯柱,为点火处,外面有玻璃灯罩子,起防风和增加亮度的作用。灯芯是棉绳之类的,一头浸在煤油里,一头从灯芯柱上穿出。而乡村不少是自制的煤油灯,就是找一个墨水瓶或者西药瓶,用铁皮或其他金属片做盖子,在中心打一个小圆孔,然后穿上一根用铁皮卷成的小筒,将布或棉花搓成细捻子穿透其中,上端露出少许,下端留上较长的一段供吸油用,倒上煤油,把盖拧紧,油灯就做成了。还有一种更简单的,就是用一个土碗,里面倒上煤油用一根灯芯一头浸在油里、一头露出碗口就行了。
点煤油灯的时代,没有什么娱乐的东西,闲着无事的时候,人们最喜欢的就是串门,街坊邻里亲朋好友熟人同事间,你到我家来,我到你家去,是很随便的。有时出去转路,走到一家门口,有交情的,顺口喊一声,如有人在家,就进去坐一坐。主人招待的,首先是泡上一杯茶,热天的时候,把凳子端到屋外面;冬天,则围坐在火炉旁,一边喝茶,一边聊天、拉家常。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但能感受到父辈那代人与人之间的真诚与人情味。
点煤油灯的时代,总有那么多的鬼怪事儿挂在人们嘴上,尤其在乡村,晚上几个婆婆客黑灯瞎火坐在一起,聊天多会扯到这方面的事,张家哪个媳妇遇见鬼啦,李家哪个小孩中了邪啦。鬼怪的事总与黑暗相连。那时有谁生了病,一些家属首先想到的,不是去医院找医生,而是去请跳大神的来驱鬼避邪。大人对小孩讲的故事,也每与鬼神沾点边。听多了,一个人呆在家,虽有煤油灯伴着也会感到害怕,夜晚行走在没有路灯的街上或巷子里,总有一种恐惧与不安,一有风吹草动,免不了疑神疑鬼。父亲是一个不信鬼神的人,大概在他的影响下,工作后有段时间我多次一个人在夜深的荒郊野地中行走也没胆怯过。
点煤油灯的时代,尽管人们的物质条件很差,过得很清贫,从没有人埋怨过,人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日子平和而安祥,宁静而淡泊。微弱的煤油灯光,驱散着劳累与寂寞。那朵跳动的火苗,也曾成为我们快乐的源泉。亮着的油灯,有时灯芯处生出硬结,这时母亲会用缝衣针去挑掉它,或用剪刀把它剪去,以使灯芯正常吸油。煤油灯的灯罩过不了几天要取下来擦拭,擦前要先向里面用嘴对着呵呵气,再用棉花球或一块碎布轻轻地擦,直至把灯罩里的黑印擦拭干净。这些小细节,看似不经意,却留下童年不灭的记忆。母亲这样做,是为了我们兄弟能在灯下正常地学习。
点煤油灯的时代,在每个人的心底,我想最难以忘怀的,应是昏暗的灯光下,母亲穿针引线,纳鞋或缝补衣裳的画面。这画面,深深地映在脑海里,即便出门在外,也能惦念着那盏灯和灯下慈母的面容,照着你踏实地走。这画面,会使我们对那首“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的诗有着别一样的感触。煤油灯曾伴随我们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忘的岁月,是见证历史的一种产物,是母爱定格在心中的一道美丽的风景。
不知不觉,煤油灯已经消失在我们的生活中很久了,而要见到它的身影,也只有到博物馆、纪念馆之类的地方去,转眼间,它便成为了古董。如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早已不是什么梦想。城市的上空,一到夜间便是灯火通明,五彩斑斓的灯饰辉映着高楼大厦。到处是灯的海洋,灯的世界,光怪陆离的射灯、彩灯,旋转的舞台灯,商店、闪烁着七彩光的霓虹灯……
无论是城镇或农村的家里,电灯都已普及到每家每户。台灯、顶灯、壁灯,照亮着屋子每一个空间角落,装饰着人们的生活。
煤油灯,定格着一段历史,记住它才能更珍惜今天的生活。
( 原载《开州文史》2010年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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