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每逢春节临近,不识字的母亲便总要大显一番身手。画年画,剪窗花,糊灯笼,蒸供品,忙个不亦乐乎。可奇怪的是,她的件件作品又总是与莲花有点儿瓜葛:窗花是朵朵盛开的芙蓉,灯笼是精工绘制的“宝莲”,年画嘛,不是“莲生贵子”就是“莲座”上的观音,而供品却少不了用面团彩塑的“莲花供”。虽然那时年幼无知,根本谈不上从美学的角度去欣赏和评价母亲的“莲作”艺术,但那质朴自然、生动有趣的视觉形象,却很使我惊叹和难忘——尤其是那供奉完神灵之后,与兄妹分享的“莲花供”对儿时的我更是具有莫大的诱惑。 及至长大,读了点书,又听了不少趣谈闲议,什么“彼泽之波,有蒲与荷”,“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啦,什么“金莲”、“莲步”、“莲花落”、“白莲教”和“藕断丝连”、“舌上生莲”啦,如此等等,一股脑儿尽往眼跟前凑、耳朵里钻,每每又勾起我孩提的回忆。 我又想,母亲的“莲作”似乎也应该说是很美的,而且与王冕初期的荷画习作大概有所仿佛,乃是从对生活蕴含着的朴素无华的爱中,显现出一种纯洁自然的美来。因此,可以说,在母亲的眼里,“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应是美的真谛,“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当为美的典范。要不母亲那“莲生贵子”中的娃娃,何以竟与“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中的艺术形象那样酷似呢? 纵览名家荷画,齐白石的写意也好,于非闇的工笔也罢,虽然其表现手法迥然,视觉效果各异,却总能使人从不同的意趣中得到美的享受。荷画如此,莲诗亦如是。请看王昌龄是怎样由“画”而“诗”,又由“诗”而“画”的吧:“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这种把采莲女那堪与芙蓉、荷叶乱真的,不假修饰之天然姿色的视觉直感景象,用纯朴无华的语言,给我们重新展现出的这幅绘声绘色、充满生活情趣的画面,不是产生了极高的美学效果吗? 然而,濂溪先生的《爱莲说》则又当别论。在他看来,莲花不仅是“中通外直” ,“出淤泥而不染”的“花之君子”,而且更是品格高洁、行为廉正的理想了的“人”的化身,从而把内外兼美的莲花升华到了极至,留下了《爱莲说》这一脍炙人口的千古绝唱。 由是,我终于明白,无论是唐宫太液池“高贵”的芙蓉,还是朱自清笔下“凡俗”的塘荷,尽管“身份”不同,其实并无质的差别;也不论是属于“阳春白雪”的大家笔下的荷画,还是归之“下里巴人”的母亲的年画,纵然不能相提并论,实在也是异曲而同工,一样能给人以不同层次、不同韵味、不同审美取向的艺术享受——我能说母亲的那些“莲作”不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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