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卵石，人们最熟悉的一种石头。河滩、海岸、抑或土坡、山麓，都有它的身影，成堆、成层地汇集着。也是人们喜欢的石头。它外形顺圆，表面光洁。映入眼帘，握在手里，踏在脚下，都令你倍感舒服。人们常把它铺在公园的路面上，用作足底按摩；有的卵石还带有花纹图案，可供观赏、把玩、研究、收藏。但大量的鹅卵石是被用在打地基、修公路、筑桥梁等重大的建设项目中。连水中的鱼虾也喜欢亲它、吻它、躺在它的身子上憩休。

鹅卵石很能适应环境，与外界和谐相处，不生磨擦与争斗。碰着前进的阻碍，它轻巧一个滚翻就过去了。洪水袭来，暂时把它埋在泥沙里，也能安然无躁地趁机睡上一个大觉。它知道，洪水作乱是暂时的事，日子长了，清流会涤去污泥，还它个清洁的身子。

它性情和顺，心地善良，总能舍己为人，甚至舍生取义。但它决不是孱头、懦夫，如果真有人蛮不讲理，铁锤相加，它必然作出坚决果敢地的反抗：铿锵作响，火花四溅，即使碎为砂砾，却更加铁骨铮铮，一反而锋芒锐利，溅射到你身上，管叫你皮破血流。这是它在暴敌面前显露出来的英雄本色和斗争精神！有如项羽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其实，鹅卵石的生命根本就不死。你看，在河岸边，在山脚下，在地层中，它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年年岁岁，一意专等重任降身。不用它，毫无埋怨，静心修练，它深知人们的需要无终止，奉献何必计后先。但当需要时，它却能毫不犹豫，跃然而出，欣然而往，不计条件，不计报酬。你再看，在高楼的墙脚下，大桥的礅柱里，高速高铁的路基中，它隐姓埋名，身负重压，坚守岗位，默默无闻。百年千年，依然忠心耿耿，赤忱拳拳，依然意志如钢，坚忍不拔，坚持着它的无私奉献。

这就是鹅卵石的精神，鹅卵石的生命。这种生命千秋不老，这种精神光彩照人。

鹅卵石怎么会具有这样崇高的精神，这样顽强的生命？

这得探究它的生命旅途与成长轨迹了：它的前身是山上的岩石。混沌初开之后，它就安静地躺在山岩这个大家族的怀抱里。夏天有森林为它遮阴，冬天有泥土为它保暖，不知道安稳地睡了几多万年。那种舒适闲静的生活，它至今心驰神往。

后来，终因笨拙厚重的地壳，静穆得奈不住时，冷不防，猛地抖着身子，庞大的山岩被抖得或隆起、陷落，或破裂、断折。再加上风霜雨雪烈日的轮番折腾、侵蚀、冲击、灼烧、冷淬，被剥落、破碎的岩石，从高处摔到溪涧、江河。这时候，碎石有棱有角有锋刃，不是怎么好交惹的，一不高兴就要给你颜色看。然而，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尤其是水这种东西太怪了：它最柔顺，可以任由摆弄；也最凶狂，可以毁房摧命。当它啸聚江河，汇成洪水，便咆哮奔腾，横冲直闯，把日子平静的碎石猛烈地翻动、搬移、揉搓、碰击，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百年、千年、万年，碎石艰难地挣扎着，拼搏着，忍受着，思索着，有时也难免困惑、忧愁、悲伤着。然而它困惑而不停滞，忧愁而不慵惰，悲伤而不沉沦。它慢慢意识到复杂而艰苦的生活环境，漫长而坎坷的生命旅程，都是客观世界的给予，不可拒绝，更不可改变。只能研究情况，恰当应对。“适者生存”的道理鼓励它咬牙忍痛，锉锋磨棱，光圆其身，以避不必的争斗，免作无谓的牺牲。当山岩碎石经过漫长岁月的磨炼升格为鹅卵石的时候，它的适应与生存的本领已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然而鹅卵石仍不满足于消极地适应与简单的生存，它更思锐意进取，注重修炼内功，提升精神境界。它细细地反刍自己生命的过程：在胚胎与孩提时期，泥土和森林曾为它遮风挡雨，防暑御寒；在长期的江海漂泊生涯中，鱼虾蟹蚌一直是它亲密相处的契友，不时给它以慰藉和温馨；雨水、江水、海水，则更是它的诤友与恩师了！这些水们，乍看可恨，细想却十分可敬：虽说它们逼迫着它下山涧，溪流，游大江，泛汪洋，一路上跌跌撞撞，碰碰磕磕，直弄得头青脸肿，肢残腿损，角断锋平，那种痛苦酸楚，真可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是水，却是世界的大功臣，没有水，简直就没有眼前这个世界。再说，不经过一番长期的脱胎换骨的艰苦磨练，深山里的砾石又怎能修成正果，使其形骸筋骨与灵魂心性升华到鹅卵石的高度呢？

此后，随着地壳沧海桑田的变迁，有些鹅卵石部落又由江海底层台升为陆地，或露于地表，接受雷电风雨的洗礼，或埋在土中，继续潜心修炼。正是在这亿兆年的颠沛困顿的旅程中，鹅卵石看懂了世间事物纷繁复杂的变化与关联，体察了庶民的劳动与生活，看到了世界因人的劳动而发展，因人的改造而完善，因人的建设而精彩。它感悟到一个由世界孕育成的生命，如果不能反过来为世间和人们做些有益的事，就毫无意义，且将愧疚无已。因此，它时刻准备着：当世界前进的历史使命降临时，挺身而出，勇肩重任，让自己宝贵的生命，溶入创造世界，造福人们的事业中去，这就是生命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