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我心目中对长辈的记忆,外婆无疑是最难以忘怀的一个。虽然外婆的一生,很难用现代人的眼光和观念来理解和认识她。
在外公早死,没有任何依靠帮助的情况下,她用半生心血将子女一个个拉扯长大,又用半生心血将子女的子女一个个从嗷嗷待哺,带到能上学读书,可以放心地跟随父母。不仅如此,在我的映像里,外婆还是一个极具同情心和爱心的人。
我和兄弟从小被送到外婆那里,外婆住在乡间的一个小镇上,小镇上的人,大都是种田做地的庄稼人。那时外婆年岁虽已不小,但却身板硬朗,手脚麻利,自己还喂有猪种有自留地。
在小镇人的眼中,外婆有福气,儿女都在外地工作。可是这种表面的荣耀,对外婆只不过是一种心理安慰而已。工作后的子女经济也并不宽裕,纵有孝心也难以支持什么,外婆也从未对子女有过任何的一点奢望和要求,独自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那时生活还很困难,吃肉被叫作“打牙祭”,平时的饭桌上,自然除了小菜就是腌菜,外婆的腌菜做得很有特色,坛子里常年都有好多种可口下饭的腌菜,象我喜欢吃的萝卜,瓜儿菜,刀豆等。
尽管自己的日子也很清苦,可外婆还是尽可能地去帮助救济那些比她更加困难的人,尤其是老少病残的弱者。每遇讨口上门的,外婆都是来者不拒(当然那时的行乞者,多为生计所迫,不似现在这么些专以行乞为生者。)几碗米,几分钱,或几把包谷,豆子……“他们也是怨不得”外婆说。逢场赶集,外婆家常会有从山岭上下来的衣着褴褛的“客人”。记得有一个其中的孤儿,外婆除经常在肥料种子所缺钱粮给予接济外,还不时劝导他要热爱劳动,把庄稼做好,争取成家过日子。小镇上哪家孩子上学缺几块学费,哪家病人抓药差几元药钱,外婆则每每成了他们首先想到的“救星”(这些钱,都是儿女们逢年过节,或生日祝寿从微薄的工资中挤出的给外婆的孝敬钱,她自己也舍不得花。)
能帮人时且帮人,好事做了好事在。这就是外婆所说的“行善积德”,外婆的行善,既是建立在对他人的同情心上,同时又是建立在她为儿孙的幸福上的。外婆把那些不争气和作孽不道的人归咎于父母积德太少,缺德而致的因果报应。“为人多行善,留与子孙贤。”外婆没文化,说不来这些,但她内心的愿望却是不言而喻的。为人要正直,守本份;要勤劳,不怕吃苦;要学本事,做有本事的人……这是外婆嘴里常说的话语,也是她从小对我们的寄予和期望。
外婆有“福气”,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要“享福”,她离开小镇几次,并不是去享受,而是去帮助料理孩子,孩子利率了,外婆也就离开了。待到儿女们真的要她去享福的时候,外婆却拒绝了。
带完儿女带儿孙,眼看儿孙也已一个个长大,不再需要她的呵护,外婆的头发也已完全地花白。随着子女们条件的改善,开始动员外婆离开小镇,随她选择到那个子女家去都行。可外婆就是哪里都不去,决计生死都有留在小镇上。无奈的子女念她毕竟年事已高,几次在当地为她找人照料(请保姆),可没多久就被外婆“辞退”了。只要自己还能够动,外婆就不愿意去拖累别人。
外婆自己的生活十分简朴,子女们给她的钱和补品,她都用到行善积德上了。耄耋之年的外婆,虽无力抗拒自然的衰老,但却仍然强撑着,直到生命的最后几天,自感来日不多,才允许别人通知子女回去。
晚景之中的外婆,虽不愿意放弃小镇依附任何一个子女,但还是特别希望子女们能抽时间常去看看。外婆的头脑至死都是清晰的,长大后的我们去看她,还能和她聊家常,听她摆起我们童年的趣事。
外婆带了好几个外孙,都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回到父母身边,这除了她的悉心照料外,还与她对不少民间偏方的熟知掌握有关,小时的许多凉寒感冒,都是外婆用草药偏方给治愈的。记得有次光着脚丫在路上不慎被铁钉钆了脚心,感染化脓后就是外婆用坛子里的陈年茄子,火烤后热敷给治愈的。
外婆活了八十六岁,无疾而终,我不知道这是否与她的行善积德有关。
外婆的行善,是建立在“一毫之恶,劝人莫作;一毫之善,与人方便。”的传统做人标准之上的,这种标准,于我们今天,以“有效的工作,热心和帮助人……”其共同之处,就是一个“爱”字。
外婆是一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传统女性,她用一生默默的爱,延续着古老民族女性的传统美德,一种也许只有“小鱼在乎”的慈悲之怀,关爱之情。
( 原载:《巫山人文》杂志2010年夏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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