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无誉者,圣人之直道,而曲成天下之善即在于此。誉则有过情之言,因而本无此坚僻之志者,以无知者之推祟而成乎不肯下之势,则力护其名而邪淫必极。如阳明抚赣以前,举动俊伟,文字谨密,又岂人所易及!后为龙溪、心斋、绪山、萝石辈推高,便尽失其故吾。故田州之役,一无足观。使阳明而早如此,则劾刘瑾、讨宸濠,事亦不成矣。盖斥奸佞、讨乱贼,皆分别善恶事,不合于无善、无恶之旨也。翕然而为人听推奖,乃大不幸事。孔子自颜子无言不说,子贡力折群毁外,他弟子皆有疑而相助之意,不失其訚訚、侃侃、行行 之素。固当时人才之盛,亦圣人之熏陶学者,别是一种气象,自不至如蠭之绕王,薨薨扇羽也。况德未立,学未成,而誉言至乎!闻誉而惧,庶几免夫!
【译文】对于声名的誉、谤不在意,这是圣人做人的操守。能穷尽能力使得天下大善的关键就在这件事上。因为个人喜好之情过头的称誉不符合事实,因此,原本没有坚定的意志的人,因为无知的众人推崇,很容易让自己对个人的定位不清晰,居高位而势成骑虎,那么必定因此走向极端的邪恶。正如王阳明担任江西巡抚之前,行为举止俊美伟岸,作文谨慎严密,不是常人轻易比得上的。后来因为龙溪、心斋、绪山、萝石等人的推崇,以至失去自我。所以田州这一战,没有足以称道的地方。如果先前王阳明失去判断善恶的标准,那么弹劾刘瑾、讨伐宸濠,这些事都将不成功了。所以,呵斥奸佞小人、讨伐乱臣贼子,这些事都可以用来辨别善恶,不符合王阳明本人所谓的“无善无恶心之体”这一类的宗旨。被众人一致推崇嘉奖,这是一件大不幸的事。孔子除了颜回对自己没有太大帮助而因此不高兴、子贡奋力挫败众人对孔子的诋毁外,其他弟子都因常有疑问而相助于他,而这些并没有使他失去作为圣人和颜悦色、从容不迫、中道而行的一贯态度。这种教学相长的风气原本因为当时人才涌现,同时受圣人熏陶的有学识的人,独具一种气象,自然不至于像工蜂围绕着蜂王、哄哄的扇动翅膀那样献媚。况且德行未立,学业未成,赞誉的话语哪里会接踵而至呢?听赞誉而感到恐惧,差不多就可以免除祸患了。
【心德】船山先生于1667年自湘西草堂外遁避祸前对后人说:“善藏吾书,吾书两百年后始显”。在七十一岁时又有遗言留给两个儿子王攽和王敔:“汝兄弟能老而好学,可不以誉我者毁我,数十年后,略纪以示后人可耳,勿庸问世。己巳九月朔书授攽。”在世自甘寂寞四十年,殁后“自觉”寂寞两百年,文化自信与冷静自持合于一身,藉此,先生亦百世师表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