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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书”之首《大学》开篇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王夫之《思问录》内篇第六曰：“行而后知有道，道犹路也；得而后见有德，德犹得也。” 两相对照，可见船山读经之力，果见生面：由“知止”到重行，由心得到德行，船山此论一举完成了从知到行的质变。 因是井泉有悟：知止是“行”的终点，也是下一步“知”的起点，这就是《大学》所谓的“虑”，“虑”酝酿着新的“行”。而下一步的“行”的起点正是前一步游离状态的“（心）得”，此时一举变化而成“固态”的“德（行）”。 船山基本的人生观是“以德相天”，即“以人的德行辅佐上天”。船山终生读《易》。《易》的核心观点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整个宇宙天体本身就是“行”且“健”的，所以君子亦当如此，得天之乾气（其性健，故“天行健”亦可写作“天行乾”）——阳刚之气的人，自然会自强自立；“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坤”即顺，人居住的宇宙中的大地是顺应万物的，所以君子亦当有厚生之德，得地之阴柔之气的人，自然能够厚德相天。 船山的骨子是儒性的，儒家主要追求的是明德新民。然则船山也批判吸收了道家的“天之道”。一部《道德经》论述的其实就是天人关系，其核心观点，我的概括是：“天道地德”。稍加阐释：顺天道而为，即厚德或有德之人，其有得即在天理之中；逆天道而行，即缺德或无德之人，其无得，或虽暂时得到也将很快失去，亦在天理之中。 船山还有自己的强调：“纯志成德”。他将世人按思想灵魂进化（或者说理想人格修养）分为四个层次：庸人、中人、君子、圣人。他阐述道：“庸人有意而无志，中人志立而意乱之，君子持其志以慎其意，圣人纯乎志以成德而无意”。有当代学者称船山为“古代尚志思想的集大成者”，“志”在船山哲学乃至心中的地位至高，是君子与平庸之人的分野，乃至“人之所以异于禽兽”的标志，“最为天下贵”。 船山最欣赏孟子的尚志论，即“以道义为心、为骨子”才是志。他还继承了孟子的“志气论”：“志一则动气，气一则动志”（心志专一就能调动意气，意气专一也能触动心志），认为教育当以“正志、自拔流俗”为本，以“纯志、变化气质”为最高境界。 “纯志成德”的境界是什么状态呢？我认为就是中华亘古不易的圣人孔子晚年所达臻的境界：“从心所欲不逾矩”。“从心所欲”即从志，从吾之仁心；“不逾矩”即知止，止于至善。 儒与道的毫厘之别（却因此分道扬镳）在于：儒家的基本人生观是“居仁由义”，方法论上讲求“反身而诚、求诸于己、求仁得仁；而道家的基本观点是“天道人得”或曰“天人合一”、“道法自然”，方法论上讲求“安于天命、乐循天道，无为而无不为（不主动造为才能把一切做好）”。 船山在《思问录》一书中力图弥合儒道的裂痕。他确认，“立人之道，在仁与义”。但先决条件是人道必需与天道结合起来说话。船山继《尚书·周书》“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之后，指出:“自然者，天地；主持者人。人者，天地之心……天有以仁人，人亦有以仁天，仁万物。”因此，既不能“恃天之仁而违其仁”，也不能恃人之仁而违背天道。 前者，举例说，大而言之，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战争悲剧“二战”中，德国法西斯打着“国家民族主义”旗号屠杀犹太人，日本侵略者打着“大东亚共荣圈”旗号屠杀“支那人”，即不幸陷进了船山的隐忧。小而言之，以城建的名义强拆，以城管的名义强赶，同样是率兽食人之举。正如船山叹息“假天下之公而成其私”的始皇嬴政，“吾为天下计，岂惜小民乎”的大奸臣董卓，历史总是在惊人的重演。秦始皇犹大善大恶集于一身，而完全大奸大恶者口口声声的“为天下”其实只是一个制造罪恶的借口，其内心中魔鬼般缠绕的意念是“但求生前洪福齐天，哪怕死后洪水滔天”（法国暴君路易十五名言）。 后者，如以发展的名义破坏环境，以稳定的名义扼杀真相，以反恐的名义干涉内政，以安全的名义实施窃听，等等，都违背了道家“不以人助天”的合理告诫，是坐井观天的短视急功之举。 对于中国的历代统治阶级，船山一再叹息“孤秦”与“陋宋”两种政治生态导致中国政治的畸形发展，前者假天害仁，天之元气犹在，后者假天害仁失义而终于天虚。然而船山也曾怒斥士人庶民，完全依赖于“君相造命”，而不知自己谋求出路，改变命运。例如岳飞束手被杀、韩世忠自解兵权，张俊屈就奸佞。正如林语堂说:“中国就有这么一群奇怪的人,本身是最底阶层,利益每天都在被损害，却具有统治阶级的意识，在动物世界里找这么弱智的东西都几乎不可能。”这样的人看似整天为国操心，可谓皇帝不急太监急，就是不提具体的百姓说话，他们要么不得势，一旦得失，必然就是个董卓。正是上下沆瀣一气，错乱的思维模式、思维习惯造成了民主政体改革严重滞后的困境，制约了民生的可持续发展，加深了民族的文化危机。 船山哲学煌煌八百万言。井泉总结其精髓，只是八个字：“纯志成德，相天造命”。前四字是方法行为，后四字为目的结果。纯志者，即为天地立心（替天地保存本心）的仁人，持守此志，持之以恒，必定成就大德。当一个人可以俯仰无愧于天地时，他就是真正的天之子——上天最肖的“儿子”，也必然可以得到上天的垂爱，因其也是与上天最相配的“爱人”，他（她）必定视天如父如夫，也必定可以最大限度地改造自身乃至时代历史的命运。 末了，从《易经》五行相克相生的角度，以一首顺口溜归结全文如下： 从心履命承孔圣， 金戈铁马气如龙。 气一动志孟子训， 纯志鼓气循良性。 病木逢春犹再荣， 上善若水大德生。 凤凰涅槃火相天， 女娲造人土复命。 (责任编辑：百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