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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船山下的老人
“清风有意难留我，明月无心自照人。”
——题记
溪渴木靳，山秃草癯。这是一座荒芜的山，无名无姓，几乎没有人知道它。
“哒哒哒”，一阵木屐的声响传来，一个撑着油渍的纸伞、略显老态一脸浩然的中年男人迎山而来。“这里，倒也不错”，他眼里的失落与悲凉淡了几分，转为一种穿透数千年的暗黑的光芒。
这山崖边有一块巨石，像一艘倾覆的船。我们就叫它石船山吧，中年男人对身边的孩子王敔说。
他于是决定在这平静的山谷盖一间屋，请不到人，也叫不着人，于是自己动手，伐木、割茅，挖基脚、填石头，制土砖、砌土墙，半载而成。偌大的山谷，一间新铺上茅草的土屋，仿佛荒芜之中一点绿。“萧瑟乾坤里，蓬茅亦太荣”，他即兴吟道。接着，拿出一个葫芦，那是一壶友人送的迴雁峰下青草桥头酿制的湖之酒。他记得半年前，自己在湘江边的樟木渡口，与老友蒙圣功挥手道别，转蒸水北上，再沿一条当地人叫曲兰的小溪西行，过牧云庵与楚云和尚喝几盅茶，在桃坞与老友李国相寒喧几句，最后漫无目的，一路行来。进入这个绝谷，就无路可走了。这儿莫非是大地的尽头？也注定是我人生的尽头？中年男人一时恍惚起来。
现在的这间茅屋，不比初来高节里茱萸塘边的败叶庐，四面来风。也不比仅可开南窗透气的观生居了，它四面环山，风吹不到；它四周开阔，藏气而不闷。虽无花英缤纷，阡陌交通，但作为一名一直想要隐姓埋名的前朝遗臣，一个再美的山水也无法去除心中悲愁、迎来喜悦的末路英雄，这儿恰到好处了，还苛求什么呢？
于是，中年男人心定了。叫它湘西草堂吧。屈大夫行吟于芷香沅水，我拥抱这芜绿湘西好了。这位两鬓已花白的中年人心想着，又取来纸笔：“芷香沅水三闾国，芜绿湘西一草堂。”
从此，整整十七年，他不再出谷，不再交游，心思丝毫不为俗世左右。他将一管管破笔一卷卷黄纸作为武器，与经书与几个孩子为伴，昼来食蕨充饥，夜至燃柴取暖，丹心如烛，映亮尘封黯淡已数十年的华夏汗青；笔锋所至，直指千里之外强占大汉的异族朝廷。
一转眼，他老了，是真的老了。星星银丝，仿佛霜雪落在了头顶。然而，如夕阳无限好的十七载最成熟的年华，兑换成了一堆四百余卷足足千余万字的手稿。两百年后，如果它还在，有人会要印它，就取名叫《船山遗书》吧，我很快就要老死，但石船山永远不会老更不会死，那就把我也叫船山好啦。趁着夕阳在堂，老人对与自己长孙生若说。
几十年来，也有不少人来请他出山当官，可他却铿锵有力地说：“我头不顶清朝天，脚不踏清朝地，清风有意难留我，明月无心自照人。”也有人试图用死亡逼迫他，但他回复得掷地有声：“得民心者得天下，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纵我死去，也会有千千万万个夫之来与你们对抗。”
两百年后，仿佛一颗巨星陨落的三湘大地，有更多新星升起来了。他们几乎无一例外，是这位叫夫之号船山的老人思想孕育出来的栋梁之才。船山思想犹如圣灯，愈拨愈亮，光耀寰宇。
风雨沧桑中，草堂几经拆建，最后，王敔将它与桃坞的蕉畦合二为一，也叫湘西草堂（但其实该叫瓦堂，因为是后来炼出的青砖黑瓦所砌）。四周鸡犬相闻，时有慕名而至的朝圣客越陌度阡，来自四面八方五湖四海。王敔留下这样的纪念文字：“湘西草堂者，先子之草堂也……天下岂有千年不坏之庐乎，亦存其故心而已！”还好，据此文记载，有两株三百多岁的柏树是王敔遵照船山老人遗愿种下来的；侧旁，五百岁的藤龙见证着岁月的流转，上千年的枫马注视着时代的变幻；其前，那条叫曲兰的小溪也已改名夫之河畔。
船山老人四百岁寿诞的前年，湘西瓦堂重新装饰一新，高大气派，富丽堂皇。只是，数里之外的石船山谷依旧荒芜。
（弘扬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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