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饮孟婆汤,何须彼岸花(小说)
作者:独孤醒狮
引子
到了黄泉边,接过孟婆递过来的忘情水,一饮而尽,转身慷慨走向奈何桥,走向各自的宿命。吴为想,这应是与玉儿千年情缘最好的结局。吴为是不想再回忆过去的,但过去总像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不断在脑海勾起吴为往昔的记忆。
一、
邂逅玉儿,吴为当时是没有半点心理准备的,包括后来心理防线的瞬间倒塌。那是一个初秋的夜晚,准确地说应是乞巧情人节的夜晚,白天还是“秋剥皮”的酷热,晚上的江洲公园已是凉风习习。吴为这个书呆子,白白浪费着星期天的无边秋月,一个人在江畔林荫道上踱步,沉浸在推敲他那迂腐的七律里。连已走到转角处,也未知晓。“砰”,撞到的不是电线杆,而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女生,一个人伏在栏杆上抽噎的玉儿。幸好有栏杆,不然第二日晨报定会刊登“七七情人节夜,疑似情侣,双双跳河殉情”头条新闻。
吴为以为是自己把玉儿撞哭了,“半夜在公园的僻静处把女生弄哭了”这样的花边新闻,如四下传开的话,对于吴为这样的已婚男人来说,其后果是万万不敢想象的事,尤其在情人节的夜晚。“别哭,千万别再哭了,拜托!我送你去医院,要不,我现在就赔你钱”,吴为着急地在自己上下口袋翻撷,荷包里仅有两包烟钱以及身份证和银行卡。“身份证和银行卡压你这里,我立马回家拿钱来”,吴为没等玉儿回过神来,已把钱包塞在玉儿手中,掉头撒腿就往家跑。
刚还在祭奠情殇的玉儿,硬是没搞懂怎回事,吴为的背影早已消失在夜幕。玉儿只好呆在原地,手握着吴为的钱包,候着吴为的归来。
吴为家离公园不太远,十分钟就可跑到。吴为到家是不敢向老婆要钱的,这事咋给老婆解释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幸好,吴为平时靠稿费积攒了点私房钱,藏在书房。平常怕被老婆无意中发现这点小秘密,分别夹在好几本书里。吴为的私房钱,原本是打算给自己那台古董电脑升级用的,看来这回泡汤了。吴为虽有些暗自难过,但还是推说刚才回家路上忘了买烟,拿钱急忙出家门跑向公园。
就这样,双方出乎意料地认识了。玉儿被大汗淋漓的吴为给逗乐了,似乎连本应的伤心都忘了。相比较,眼中这个男人,敢于担当和负责任,自己还有必要为昨天弃自己而去的那个男人伤心吗?没有责任感的男人,走了便走了呗,玉儿顿时释怀,转泣为笑。玉儿自是不会接吴为那已被汗浸湿了的医药费,只要求吴为留下来陪着说说话。玉儿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把蓄积在肚里的委屈和眼眶内的泪珠一股脑倒出来。
玉儿的男友,与玉儿不是同一所高中,是在同城校际间联谊会上认识的。感觉来得快,爱情也来得快。激情岁月,自然少不了激情 ,还有激情的“那个”。玉儿不好意思在一个陌生男人说出细节,也就“那个”、“那个”的。直到不久前的一天上午,玉儿发现自己胃口不好、且伴随有恶心的现象。初中阶段曾学过的一些生理常识的玉儿,顿时心里凉了半截,估计自己十有八九应是遇到麻烦事了。玉儿遇事缺乏主见,赶紧利用课间休息时间打电话告诉男友,问该怎么办?男友要玉儿不要急,说会尽快搞到钱送玉儿去人流。后来,后来男友在电话中总说学习很忙,甚至连手机短信也不再回复。再后来,手机那头就只剩电脑回话“您打的电话已关机.......”。最后,最后便是今夜一个人的情人节。
说到伤心处,玉儿又开始哭泣。吴为甚是不敢让玉儿在自己身侧继续哭下去,但吴为实在又找不出让玉儿终止哭泣的理由,只会简单地拍拍玉儿的肩头,“好啦,过去的事,就别哭了”。不料,吴为愈劝,玉儿反倒哭得更大声。吴为方想到,这事还真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的事,得有个解决方案才行。玉儿愈哭愈凶,甚至把吴为的胸膛当电线杆,给连续撞了起来。哭声,渐渐招来路人,渐渐有人停步围观。
二、
吴为眼睛向四周扫了一圈,幸好没有熟人。已容不得吴为再犹豫,吴为也容不得玉儿再哭泣,拉起玉儿的手就向前,“走,咱们去医院”。玉儿心里早乱了头绪,谈不上思前想后自己该不该跟着眼前这个陌生男人,只是表情木讷般紧随着吴为的步伐节奏。好戏刚上演,便已散场,观众们也只好四散开去。
吴为出了公园门,拦了辆的士,载着俩人直奔医院。到了医院门口,玉儿面露难色,“做次人流手术要多少钱呀”?“不怕,钱,我这有”,吴为也不知道究竟要多少钱。小县城医院妇产科门诊晚上是没人值班的,只能看急诊。负责挂号的工作人员,见是中年男性陪着小女生看妇产科,露出一脸鄙夷。吴为象被抓住游街示众的小偷,把头低埋着接过挂号单据。玉儿在急诊科医生面前,因害羞而脸涨得通红,甚至连述说病情都因害羞而噎在喉咙。看情形,医生似乎明白了一二,明显有些不耐烦,“敢做,还不敢说?”改对吴为说,“她不说,你来说,一个大男人还害什么羞。晓得害羞,就不会到这来了”。吴为面对六月飞霜,自感心比窦娥还冤,“她说——,她说她最近常有些恶心想吐”。
“最后一次月经是什么时候?”,医生问。
这个问题,吴为肯定答不上来,便把头转向玉儿,还在桌子底下用脚拔了拔玉儿的脚。
“按算就应是这两天来,但还没来,小腹已有些不舒服了”,玉儿终于开口说话。
“这个不舒服,不一定就是你平时的不舒服。你得先去做个B超看看,但B超室晚上没人值班,需要等到明上午。要不,给你开张验尿试纸。试纸虽说不及B超准确,但基本上还是可信的,你自己按照说明去测试一下。根据测试结果,你明上午再来看专科医生”,值班医生打起了呵欠,明显是白天打牌没休息好。
也只能这样了,毕竟吴为不是医生,玉儿也不好意思无缘无故霸占着吴为的时间。趁着玉儿去洗手间那会儿,吴为终于喘了口气,打算等玉儿出来,就各自说再见回家。庆幸只是一场虚惊,自己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那点私房钱,可以得以保全,自己也得以全身而退。
“来了,它来了——”,玉儿几乎是冲出洗手间,朝站在不远处候着的吴为挥挥手。吴为一时没搞明白什么来了,但见玉儿愁云已展,也跟着笑了。玉儿三步并作两步,跃到吴为跟前,嘴里还在反复念叨着“它来了”。玉儿的兴奋好像难以平抑,突然踮起脚,在那胡子渣渣的脸上亲上一口。
玉儿得意忘形的喧哗,招来了值班护士,“去,去,去,要亲热回你们自己家去。这里是医院,需要安静”。尤其当护士看到吴为是个老男人时,不禁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
“走,大哥,咱们别和他们一般见识”,这回,改成玉儿拖吴为的手向外走,“大哥,咱们去吃宵夜,我请客。喝点酒,庆祝一下”。
反应迟钝的笨脑筋终于转过弯来,吴为终于明白“原本无一物”,玉儿只不过是一场虚惊而已。“喝酒,我就不去了,我也不会喝酒。要不,咱们各自回去吧”,吴为喝一口酒都脸红,自是不愿意留着证据,等下回家让妻子去盘问。
“不去是吗?”,玉儿忽然顽皮地抱着吴为,“你说,现在要我大声喊非礼,还是大声哭”。
三、
两种都使不得。吴为只好硬着头皮,陪玉儿走到附近的夜宵摊。玉儿从悲极到喜极,喜中又夹杂着悲,复杂心境,酒浇之。吴为没喝几口,全是玉儿自斟自酌,且不准吴为抢酒瓶。吴为一抢,玉儿就哭。吴为只好放下,改为埋头吃菜,躲避邻桌其他顾客射过来的诧异目光。
原以为玉儿是海量,2瓶啤酒尚未喝完,玉儿已趴在餐桌上。还在吃菜的吴为可傻了眼,试试摇了摇玉儿。“别吵,我要睡觉”,玉儿看样子真的醉了,刚还打着酒嗝,现又打起呼呼。吴为赶紧买单,店家问要不要叫辆车,吴为点头应诺。
不一会,车来了,出租车司机问去哪?吴为却不知该把玉儿往哪里送。吴为既不知道玉儿的家,又不知道玉儿的学校。带回家,借个豹子胆给吴为,吴为也是不敢的。吴为被司机给问住了,“去,去——”,吴为张口结舌。司机不愧为跑江湖的,见多识广,露出狡黠的笑,“就去南天酒店吧。那里面的环境不错,老板后台硬,绝对不会有公安查房的”。“嗯,嗯”,吴为没得选择,只好答应。
下车,夜风拂面。玉儿还是没有醒的迹象,口齿不清地絮叨着,“酒,老板再来一瓶酒”。吴为无奈地搀扶着玉儿进了酒店大堂,开房得先登记身份证,吴为打算在玉儿身上兜里找找。刚一出手,玉儿就骂了起来,“臭流氓,别碰我”。吴为吓得发楞,生怕周围冷不丁冒出个警察,或者大堂客服报警。倒是人家客服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你俩随便一个人的身份证就可以了。放心啦,我们这里客户资料不会随便外传的”。
吴为这个土包子,只好硬着头皮,掏出自己的身份证,交了押金开了间房。把玉儿放倒在床上,脱去鞋子,覆上被子,吴为终于松了口气。吴为在房间抽屉里找到纸笔,给玉儿写了张留言条,“你明天走的时候,记得打电话通知我,我得来结账。电话:13812345678”。怕玉儿醒来时看不到,吴为用牙膏把纸条粘在洗手间的镜子上。
一切忙完后,吴为看了看时间,已是子夜,自己得赶紧回去。吴为在靠椅上稍坐片刻,盘算等下到家,如何撒谎,应付妻子。吴为正欲起身,“哇”,床上的玉儿发出干呕的声音。“姑奶奶,你可千万别吐地毯和床上,要不咱那点押金可就泡汤了”,好在垃圾桶就在吴为脚边。吴为立马把垃圾桶搁到床边,扶起玉儿的身子,将玉儿的头侧着对准垃圾桶。等了一两分钟,还是只有干呕声,玉儿并未吐出来。
稍微有点医学常识的吴为,此时不敢走了。醉酒的人,呕吐时如无他人在场帮忙,呕吐物很容易堵塞气管,造成窒息死亡。万一出事,吴为可算得上过失致人死亡罪。但吴为又不敢不回去,平白无故,一宿不归,老婆准会把天都闹塌下来。但吴为,无法算到需等到何时,玉儿才会吐出来。
四、
干着急,不是个办法,吴为便放下玉儿,给妻子打电话先请个假再说。吴为躲进洗手间并关上门,以免玉儿弄出来的声音传进话筒,“我刚才在买烟的路上,遇到我们单位守传达的老孙头。老孙头非拉我去他家,说我上回赢他的棋是侥幸,这次一定要扳回来。”老孙头是个远近闻名的棋痴,老伴走得早,就靠象棋陪着后半辈子。凡赢过他棋的,必须得让他赢回去,否则他拽着可不会放人,管你回不回家。常有人实在熬不住了,故意输给孙老头,免得被孙老头留到通宵。吴为的妻子,对吴为单位其他人倒不太熟悉,唯独对这老孙头蛮了解的,因好几次半夜从老孙头家把吴为领回去。
“你莫不是躲在什么地方打牌”,没多大出息的吴为,妻子其他事还是颇为放心的,就怕吴为偶尔领个奖金什么的瞒着去打牌。工资如今都打在银行卡上,一到帐,吴为就会转去股市,不会提现。
“我身上那点钱,都不够输一盘牌的,打什么牌?”,吴为一天除了买烟外,也不需要什么其他消费,吃穿住用全交给妻子在打理。因而,吴为也懒得带多余的闲钱放身上,渐成习惯。吴为如要出差什么的,常常还需要妻子提醒多带点钱出门。偶尔某天吴为身上钱多一点,妻子洗衣服的时候也会搜去。
“你就不晓得让让老孙头,记得早点回来”,在老孙头家,妻子是放得心的。再说,没钱的男人,在这年头,啥坏事也干不了。
“将军”,吴为故意不挂断电话,拿起洗漱间里面的牙刷,用力在大理石的洗脸池上敲一下,模拟走棋的声音,好让妻子放心。倒是妻子可怜电话费,主动挂了电话。
吴为打完电话,又回到椅子上干坐着,甚是无聊。打开电视,尽是些类似“他好,我也好”的药品广告。也不知挨了多久,上眼皮和下眼皮在打架,吴为只得一根接一根烟解乏。
“哇”,酒醉状态的玉儿,因为条件反射,上半身突然弹起。吴为连忙再次起身去扶,玉儿好像已有些神智,会主动偏头对着吴为手中的垃圾桶了。呕吐物的馊味,熏得吴为也差点跟着吐出来。吴伟强忍着,一只手扶着玉儿的腰,一只手在玉儿的背上轻轻拍打,企望能减少玉儿的难受。
稍过了一会儿,玉儿突然又是一剧烈的干呕声,突然拔开腰际吴为的手,赤脚下地,蹒跚走向洗漱间。吴为跟着追了进去,架着玉儿瘫软的身体,玉儿在洗脸盆里吐了一大堆。如此站两分钟后,玉儿已能自己扭开龙头,掬些水清理面容。吴为暗暗高兴,今夜差不多可以熬到头了,差不多可以回去睡觉了。
似乎高兴得太早,玉儿猛然推开吴为,“你这禽兽,带我到这种地方做什么?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了?呜——呜——”。玉儿竭斯底里地哭着。吴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做,真的什么都没做呀”,吴为不得不为自己申辩。“没做,那你抱着我做什么?我怎会出现在这里”,玉儿不容吴为解释,一个劲地哭,一个劲地骂,“你这畜生,给我滚,滚出去”。
此时的吴为,纵有百口、口有百舌,也不知该如何辩解,心急如焚却又哑言。“我滚,我立马就滚”,吴为磨了老半天,终于磨出一句话。“砰”,吴为没好气地用力关上洗漱间的门,走回房间,任由玉儿在里面哭。
五、
“咚咚咚”,敲门声。莫不是警察来了,可把吴为吓得半死。这事即使没证据,定不了罪,就来个叫单位或者家属领人,吴为也消受不起。吴为没有理会敲门声,扒开窗帘朝外一看。妈妈呀,八楼,地面上的汽车小得和蚂蚁差不多。何况,这铝合金窗户是经专门防跳窗设计的,最多只能探出个头。“天亡我楚,非战之罪”,吴为在急死之前,还不忘来一句前人的豪言壮语。
敲门的人,见里面没人开门,自个用通用房卡打开门,原来是负责这层楼的服务员,“麻烦你们小声点!不要干扰其他客人的休息”。吴为连忙应诺“是,是,是”。只是玉儿,还在洗漱间内嚎哭。格尽职守的服务员,奋力扭开洗漱间的门,对着里面的玉儿一番噼里啪啦,“跑这里来装什么清纯,不能干既要钱又要脸的事,要有点职业道德好不好。你属哪个妈妈管的?再这样,往后就别来这做生意了”。
服务员转头又对吴为说,“实在不行,你可以打电话给他们管事的,要求换一个。勉强,也冇味。确实喜欢的话,你就大方点,再加点小费不就成了。这年头,有钱就是大爷”。
吴为顿时目瞪口呆,不知说什么是好。与其越说越说不清楚,倒不如默认早点了事,“她喝多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吴为先把服务员轻推出房门,然后跪在玉儿身边,不停磕头,“姑奶奶,求求你,别哭了”。
欸,真的不哭了,莫不是酒醒了。吴为抬头一看,原来玉儿坐在马桶盖上,靠着后面的基座又睡着了。这样极易摔倒,吴为只好背起玉儿,重新挪回床上。靠着床档,守着玉儿,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啊——”,“啊——”,前一声是玉儿发出的,后一声是吴为发出的。清晨,玉儿醒来,看到床上有个陌生男人。吴为被玉儿闹醒,发现共枕的是个不熟悉的女性。
吴为费了老半天功夫,解释昨晚是这样这样的。玉儿虽一脸狐疑,但见到自己和吴为衣裳还算整齐,对吴为的话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如今学生旷课挂科,早多见不怪,玉儿觉得头还有些痛,继续留在房间内睡觉。吴为没闲工夫和玉儿多说,得赶去上班。
刚踏进单位大门,守传达的老孙头就开起了玩笑,“两眼黑圈,昨晚是不是辛劳过度呀”。
“熬夜,写作,赶一篇小说”,吴为还不太会撒谎,还有些脸红。
老孙头以为玩笑开中了,“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这如狼似虎,可有你消受的,呵呵”。
吴为不善言辞,“嗯,嗯”,也跟着笑了。
老孙头见吴为不做声,继续开玩笑也没多大意思,改说“今晚来我那下棋吧,管烟管茶”。
“好的,有时间一定来,到时候电话联系”,吴为边说边上楼,去办公室。刚坐下,老婆的电话来了,“你看你,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晓得注意自己身体。咋还通宵下棋,将来病了,我才没时间照顾你”。吴为当然不会说出昨晚的真相,“是,是,是,下不为例”。
吴为在单位既不争权夺利,也不思上进。工作嘛,借口让年轻人多表现,实则是懒得做。领导对于这种老油条也没办法,干脆分工时偏袒一点。因而,吴为上班颇为清闲,基本上是一张报纸一杯茶。吴为,困得睁不开眼睛,趴在桌子上补睡。
“铃——铃——”,手机把吴为从睡梦中吵醒,一个陌生号码。“喂,哪位?”,吴为眯着眼睛,打着呵欠,一只手擦着嘴边的垂涎,一只手接电话。
“是吴为大哥吧,我是玉儿。我看到你留的纸条了,你来结账吧”,爹亲娘亲不如钱亲,扣去房钱,还可结一部分余款,吴为顿时睡意全无。
吴为怕被同事们听出端倪,快步走出办公室,躲在过道继续说电话,“好的,好的。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到”。再折回办公室,给主任请假,“老婆的胃痛病又犯了,我得回去一趟”。反正上班也是闲着,主任便准了假,还关心地说,“记得路上买斯达舒,电视天天说要家中常备斯达舒”。
六、
吴为走到南天宾馆附近,却不敢进去了。昨天不一样,是晚上;这大白天的,往宾馆跑,县城又这么小,到处都是熟人,万一给撞上了,到时候说什么好呀。犹豫归犹豫,吴为还是心疼自己那点私房钱,咬牙走进宾馆大堂,径直走向电梯口。
欸,还真撞上了,可不是鬼,撞到单位一把手张局长搂着局财务室新来不久的小周下电梯。局长赶紧把搂在柳腰上的手放下,头偏向一边,吴为当然也是装着赶时间装着什么都没看见装着不认识,头偏向另一边。不管后面还有人在喊“电梯,等一下”,吴为连忙按了关门按钮,上到八楼。出了电梯,吴为心还在狂跳,一身冷汗。
“哎,都是钱惹的祸” ,吴为懊悔不已,后悔自己不该为一点余款,重新回到宾馆。这不,坏事了。既然来了,事也出了,钱还是结账拿回去吧。吴为敲开房门,进到里面。
玉儿已起床,在吃泡面。吴为有些心痛,因宾馆房间里面的商品,比市面上卖贵得多。自己的那点私房钱,可是自己熬夜用烟熏出来的稿费。玉儿好像并没有急着走的意思,问吴为,该不该发信息告诉男朋友,并没有怀孕这事。看来,玉儿还是蛮留恋之前的那段感情。
吴为心里窝了一肚子火,“你哪有这么贱呀。人家都不要你了,手机卡都换了。你还去自作多情?以后,女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随便和别人‘那个’”。
“谁‘那个’了?你别冤枉人,好不!”
“你昨晚明明自己说的‘那个’,我可没诬陷你”。
“昨晚是我不懂,才说‘那个’的,以为和异性亲嘴搂抱就会怀孕。刚躺在床上没事,用手机上网百度才知道,要‘那个’才会怀孕的。我真的没有和他‘那个’呀”,玉儿一连说了好几个“那个”,把吴为弄糊涂了。
“亏你还是个高中生,初中生理课白学了”,吴为心情不好,没好话。
“最后一章生殖系统,老师根本就没教,要我们自己看书。有个一知半解,就不错了”,玉儿这个高中生,看样子是真的不懂。
“你没有和他‘那个’,你说什么厌食恶心。你会百度,他不会百度?你和别人‘那个’怀上了,他会管吗?是我,我也会躲着”,吴为复又被这对高中生给逗乐了,想想自己高中时代,比他们还傻。
“我今天还厌食恶心呢,厌食恶心怎么啦?!”,小女生还强嘴。
“吃好了,就走吧,我还得赶回去上班”,吴为没心思和玉儿贫嘴,心里老想着张局长那事。
玉儿收拾妥当,结了账,把押金全额退给了吴为。另还掏出2张百元大钞,说是昨晚的夜宵钱。吴为不好意思接。“我是以为做手术要很多钱。别看我是学生,这点小钱,我还是有的”,玉儿的钱包比吴为的还鼓,看来不假,吴为便不再客气。
“再见,大哥”。
“以后别叫大哥了,我如早点结婚,孩子......”,吴为忙着缩口,这次已经够烦的了,还来什么以后。
七、
吴为刚回到单位,主任就说张局长在等他。吴为一路忐忑不安,敲开局长办公室。张局长先是一番“我国改革开放形势一片大好”,然后“但还是有部分地区相对落后”,再就是“需要技术和人才”。
吴为不停地点头,但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经组织上认真考察,觉得你技术过硬、综合素质高,是个难得的人才。局党组决定,派你到人民最需要的地方天堂乡去锻炼一段时间,这也是组织上对你的考验。另破格提拔你为副股级,到林场任副场长。希望你在那安心并好好工作,不要辜负党和人民对你的信任和培养。你只要好好干,刚好场长这位置正空着,到时候组织会优先考虑你的”,张局长的官话总是一套一套的。
别看天堂乡这名字好听,其实是个鸟不拉屎的穷山沟。因山高路偏,没人愿去,有关系早就调回来了,没关系的送礼也买关系调回来了。前任林场场长,据说得罪某个权贵,也是“破格提拔”去的。但人家有本事,没去几天,就停薪留职南下打工去了,现在一家外企当高管。如今仅剩场员两个,一对快退休的老年夫妻,准备在那清净的地方养老,图个长寿。张局长左一个组织右一个组织的,仿佛拒绝不去的话,就是现行的反党反社会主义。吴为只好认栽,“感谢领导栽培”,就差没说谢主隆恩了。在古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死之前还要谢主隆恩。不说,就是犯上,君王一怒,可诛九族。
下班后,吴为将被提拔的“喜讯”分享给老婆,但怕老婆担心,没有说出事情原委和“天堂”的真相。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只晓得妇以夫荣母以子贵。妻子听到吴为在机关熬了20年,终于熬到一个副股级,甚是高兴,甚至为这副股长太太的身份而有些沾沾自喜。也不怪妻子,中国盛行了几千年的官本位文化,凡事沾点“官”的,就不一样。九品官,也是官,人家杜甫就是九品官出身的,还名垂千古。妻子晚餐特意加了菜,开了红酒,以示庆贺。另还为吴为从头到脚添了一套新衣服新皮鞋,说是要让吴为风风光光地去走马上任。吴为心想还不如买双解放鞋,没人做事,这副场长和员工没区别,得自己亲自动手培土育苗的。
第二天,吴为便去林场报到上班。下了车,还要走二三十里山路才到林场办公点,老俩口领着吴为去了办公室。小林场没有专门的办公楼,宿舍和办公室合二为一。说是宿舍,其实就一树皮搭建的临时工棚。没有食堂,得自己做饭吃。菜嘛,十里开外有个小村庄,可以到农户家去买,也可以在房前屋后开荒自己种一点。买油盐酱醋和日常用品,可就得趁着赶圩的日子,去吴为刚下车的集镇。吴为的老婆贤惠,牙膏牙刷脸帕之类的日常用品,早把吴为准备好,放在行囊里。只是这吃饭问题,令吴为面露难色。
幸好老俩口好客,留着吴为近期在他们家吃饭。晚餐后闲聊,得知老俩口都是早年大城市知青下放在这里,结婚生子。因习惯了山里的生活,谢绝了落实政策回城,留在这大山里。孩子如今在外地打工,一年最多回来一趟。场里人员,每年来一拨走一拨,老俩口早习以为常。山里没电,老俩口早早便已歇息。吴为凭着手机微弱的夜光,回到宿舍。
八、
吴为无心欣赏初秋夜晚的虫鸣蝉唱,掏出手机给家里报平安。或许是山高无障碍的原因,居然还有一格手机信号,只是打起电话来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吴为只说了,好,很好,便挂了。另收到玉儿的短信,说给男友发了短信,还是没有回应;再就是谢谢之类的话句。吴为的手机是飞利浦节电型的,充一次电用个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刚好无聊,便陪着玉儿聊着手机短信。
吴为问玉儿,肚子不舒服,好些了吗。玉儿说,还是难受,且比昨日还多点隐痛。现在在学校晚自习,等周末放假,要母亲陪她去做个全面检查。吴为安慰玉儿,要趁着青春年少多读点书,少去谈情说爱,将来别像叔叔一样窝囊。
“是哥,哥,哥......”
“是叔,叔,叔......”
有代沟,没多少共同话题,俩人聊天老纠结在“哥”与“叔”的这类问题上,且没人肯退一步。
山里的日子,白天,吴为和老俩口背着锄头或者喷雾器在山上忙碌。晚上,吴为继续和玉儿聊些短信,打发时光。俩人渐渐熟悉,玉儿除了说些校园趣事,还说小腹一天比一天痛了。吴为除了说些山里的野猪兔子新闻,便是对这工作和社会的愤懑,以及那次电梯口巧遇和后来的落难。当然,吴为不会把局长名字说出来,免得小妮子嘴快,万一在县城传开,自己会死得更惨。
玉儿对于吴为因自己而起的无妄之灾,同情,且有些自责,更多是替吴为咒骂那个坏蛋局长。吴为劝玉儿不要把事情责任揽在身上,这是人的命,冥冥中自有天定,不怪玉儿。吴为要玉儿抓紧时间读书,只要自己有本事,将来即便碰上厄运,也可以摆脱的。另吴为原以为玉儿的腹痛只是偶然痛经,拖了两天,看样子不象,催着玉儿早些去看医生。
玉儿说渐渐释怀,不再想那狗屁男友了。问吴为何时下山休假,一起聚聚喝杯茶,好当面表示谢意以及歉意。吴为开导玉儿,不要再为男友的事情难过。怀孕又咋样,怀孕是女性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光。是那小子没福气,将来看不到你怀孕的那天。另说周末回家,给手机充电;谢谢就免了。
上山后的第四天是周六,吴为早早起床,把一周换下来的脏衣服打包,走路下山。山里小气候,晴雨不定,出发的时候还是艳阳当头,没走几里路,天便下起了雨。吴为的新皮鞋深一脚浅一脚,踏在泥泞上,几次险些滑倒坠入山谷。到了车站,脸上和头发都沾满了泥浆,就别说衣服了。幸好吴为还有点阿Q精神,可以吟几句孟子“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自慰。
吴为在车上,玉儿的电话来了,刚在医院检查,医生说暂不能确诊,需要等各项检查的结果全都出来后再说,暂时留院观察。晚上就不能陪吴为喝茶了。吴为不善交际,难得有朋友。这几天,山里无聊的夜晚,幸好有玉儿的短信作伴。管他是哥还是叔叔身份,吴为想,起码可算一个忘年的朋友吧。于是,吴为说,晚上去医院,看看玉儿。
九、
换了衣服,吃过晚饭后,吴为推说去公园散步。买点水果,去医院看玉儿。如今,吴为天天在外上班,妻子对钱的方面也稍微管得松一些。买水果,就无需动用吴为的私房钱了。走到医院住院部楼底下,吴为打电话问清楚玉儿科室和病房号,径直上去。病床边,早围满一圈人。吴为提着水果,站在门口,想是不是该等下进去。还是玉儿眼快,一眼就看到门外的吴为,叫了声“吴大哥”。众人的目光随着玉儿的声音,一同瞅向门外。怎全是局里的同事,连张局长也在,吴为只好进去。
有同事说着笑话,“吴为你信息好灵通,在山里都知道了。我们也刚到”。玉儿指着张局长介绍说,“这是我爸”。张局长一脸不惑,“你们以前认识?”
吴为笑着不断点头,算是给各位打招呼。其实,玉儿不说,吴为心里也可猜个八九不离十。玉儿看到吴为和父亲打招呼的神态,也问,“你们以前认识?”吴为照样没说话,只是点头。玉儿霎时明白,自己曾无数次咒骂的局长,竟是自己的父亲。玉儿突然放声大哭,众人皆莫名其妙,以为是她对病情的恐慌。凡事一向谨慎的吴为,不得不感叹这世界真的是太小了,难怪有人会说地球是个村,难怪古人说言多必失。
一中年妇女忙问玉儿怎了,估计是玉儿的母亲。玉儿一时也说不出哭的理由,收口改说没事,仍在抽啜。张局长摇摇头,“你看这孩子,一会儿笑的,一会儿哭的”。众人连忙应和,“这年龄,都这样”。
众人告辞,吴为打算把水果搁床头,跟着一起走。局长夫人,“来就来了,干嘛还买这么多东西。来来,放阳台这边来”。吴为心里明白,却不好意思去阳台。这年头,凡领导家红白喜事以及生病住院,是他人送礼领导收礼的良好机会。平常不熟悉的,你送礼给领导,领导还不敢接。只有这种机会,领导不好拒绝,纪检监察也不好拿来说事。为了免于尴尬,吴为横下一条心,去就去呗。局长夫人在阳台悄悄问,有什么话要给张局长说的吗?我可以给你转告。吴为也想当场塞个红包或信封,可事前没准备信封,再说口袋里的那点钱,送也等于白送,别人看不上。吴为连忙摇头,说没事,这次是专程来看令爱的。局长夫人,口虽没说其他,但脸已露出鄙夷和不屑的神色。
吴为久呆没趣,对玉儿说声好好休息,也告辞回家。走在半途,玉儿的短信来了,“对不起”。
吴为觉得不应该由小小年纪的玉儿来承担人间沧桑,“不关你事,何来对不起。早点休息,不要回我”。
去天堂乡每天只有一趟车,加上山路,差不多要大半天才可以到林场。吴为觉得自己大小也是个副场长,得以身作则,不能旷工。在家睡一晚,周日,吴为带着做饭所需的各种东东以及换洗衣服,还有妻子准备的各种零食卷烟泡面等等,上路。妻子送到车站,眼泪涟涟。车开动的时候,妻子追在后面喊,洗好袜子里面夹着200元钱,一个人在外不要省,要吃饱。虽说在林场有钱也用不掉,但吴为对于妻子的表现还是心存感激。
十、
吴为出生的家庭并不富足,但母亲溺爱有加。吴为从小到大,均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不会自己做饭和洗衣服。婚后,老婆也忒贤惠,照顾着吴为的衣食起居。偶尔妻子外出走亲戚,如冰箱里面有先天的剩饭剩菜,吴为就用微波炉热着吃;否则就翻箱倒柜找孩子的零食充饥;实在找不到,干脆饿一顿。这回可苦了吴为,做山上第一顿饭,手忙脚乱。被柴火熏得睁不开眼睛不说,不单米饭烧糊了,连最简单的西红柿煎蛋也烧糊了,还放多了盐。没做汤,直接喝井水,山里的井水可甜。一顿饭下来,不知怎搞的,手上脸上还粘满了柴火的烟脂,活像个黑包公再世。捧着自己做的饭,吴为有莫名的感概,孟子曾说“故君子远庖厨也”,估计也是类似今天这种境遇而发的感慨。
玉儿仍住在医院等确诊结果,经常发短信过来,表达家庭对吴为亏欠。说多了,吴为反倒怜惜起玉儿。吴为为早先无意说出玉儿父亲即张局长偷情之事而感到后悔,不经意间摧毁了少女心中的慈父形象。因而,吴为不再在短信中提起山上生活的清苦,改说山清水秀空气清新,改说林中百灵鸟的歌喉如同玉儿声音一般清脆,改说白云在山腰起隐如同云儿长发的飘逸,改说藤蔓在风中起舞如同玉儿纤腰的婀娜,寻思让玉儿稍稍宽心。
“你这哪是在描绘山景,分明是在胡夸乱夸玉儿”,玉儿高兴的时候,会撒娇,“哼,不理你了”。
“不理我算了。山风频敲窗,应是‘小倩’来找我搭讪”,吴为有时想,山中孤寂,有个女鬼来作伴,应也不错。
“你臭美吧,你长得那鬼见愁的样子,活生生一钟馗,莫把人家‘小倩’吓死了”,玉儿嘴还蛮刻薄的。
“想当年,我也曾玉树临风,迷倒一片”,吴为自吹自擂。
“被你恶心,晕倒一片才对”,玉儿见招拆招。
“好啦,好啦,就你漂亮”,吴为懒得争口舌之利,“我如是钟馗,先收了你这个靓丽的妖精”。
“本公主当然漂亮”,骄傲的小女生。转头,玉儿会问,问一个所有女生都爱问且百问不厌的问题,“玉儿真的长得靓丽吗?”
“嗯,嗯”,说句心里话,吴为确实觉得玉儿长得靓丽。
“哼,回答得这么勉强。骗子,肯定是骗我的”,在病床上发信息的玉儿,情急中拿起枕头砸过去,好像吴为就在身边。
“真的,没骗你,玉儿美若天仙”,回答这类问题有公式可套,吴为不用思索。
“那你具体说说看,玉儿哪些部位漂亮”,玉儿的问题继续按照程式走。
“......”,背书。吴为搞不懂,为什么每个女生都喜欢听男人背书,幸好吴为还依稀记得几句。最后,吴为加背了一段古文“添之一分则长,减之一分则短。施丹则赤,施粉则白。”
“都被你说成没缺点了,连缺点都被你说成优点啦。老实交代,是不是爱屋及乌,喜欢上本公主了?”,电视里天天演古装宫廷戏,害得每个女生皆把自己幻想成公主。
“我又不是白马王子,哪会去做公主梦”,这玩笑可开不得。吴为虽觉得玉儿长得有些可爱,但可爱归可爱,吴为还没想过要闹出忘年恋这类轰动新闻。
等待确诊结果的过程是最烦躁的。玉儿烦躁的时候,“大哥来看我呀,住在医院,一天闷死了。来陪玉儿说说话”。
吴为在山里更闷,“好的,有时间一定来看你”。但吴为又不想去,不愿意当着玉儿的面再见到张局长夫妇。
其实玉儿心里也明白,吴为是不会再来病房看自己的。对于父亲,玉儿也有种少不经事的厌恶感。但玉儿没有给母亲提起吴为曾看到的情景,玉儿不希望父母因此而吵架。
十一、
期间,张局长通过秘书打来电话,要吴为近期下山一趟,回局述职。吴为这次下山没有告诉玉儿,怕没去看玉儿,引起玉儿伤心。在局长办公室,张局长例行公事听完吴为的工作汇报后,特意给吴为沏了一杯茶,改聊起了生活。张局长今天聊天兴致特别高,天南海北、从古到今。其中说了庞涓与孙膑的故事,最后是一句感叹“朋友间也不能无话不说呀”。
“嗯,嗯”,吴为在领导面前,向来话不多。
“听说你跟我女儿是朋友?”,张局长渐入正题。
“嗯。不是,不是——偶然认识的,点头之交”,吴为连忙改口,也已领悟张局长那句“朋友间也不能无话不说呀”感叹的深刻含义。
“我这个人最讲义气,只要谁对我好,我一定不会忘记的”,张局长在变相给一张远期支票,吴为心里明白。“但是,我最痛恨不讲义气的人。这种人如落在我手中,我也绝不会客气”,张局长的胡萝卜后面紧接着是大棒。
“明白,明白”,吴为这时即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承认曾经告诉过玉儿那些事。吴为觉得应该立即去封堵玉儿的口,便找个借口和张局长说再见,离开局长办公室。
真走到医院住院部楼底下,吴为却步,不知等下该如何向玉儿开口。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踌躇中。在病房阳台上晒太阳的玉儿,早早瞧见了吴为,心想吴为定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惊喜,故意在短信中隐瞒下山回家之事。玉儿快步下楼,打算先给吴为一个惊喜。当然吴为不会像一个疯子一样,在住院部地厅来回踱步,假装在看墙上的医学常识宣传画报,想着见到玉儿后如何组织语言。
玉儿在吴为身后跳起,用双腿夹住吴为,双肘支在吴为的肩膀上,然后用手掌蒙住吴为的眼睛,“猜猜我是谁”。早两天在山里,吴为听那对老年夫妇提醒过,狐狸会在背后双掌搭人的肩膀,趁人回头的机会,一口咬断人的脖子。害得吴为每次独自走山路的时候,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后面的动静,早成惊弓之鸟。玉儿突袭,着实吓了吴为一跳,且反应过度。吴为曾在心里演习过无数次应对狐狸背后偷袭的预案,吴为没有回头,低头弯腰侧身,双手掐住玉儿的腰身,用力一摔,打算把狐狸摔个半死。
“啊——”,可吓坏了玉儿,身体急速下坠,双手凌空,试图抓住一切能抓着的东西。玉儿的尖叫声,把吴为从惊吓状态唤醒,吴为赶紧去捞玉儿的双臂。幸好,俩人相互勾住了对方的手指。玉儿奋力向上,吴为用力回抽。说是迟,那是快,玉儿的身体乘着惯性,从即将跌地,迅速向上。惊魂未定的玉儿,双臂象捞到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勾住吴为的脖子,吴为则双手紧紧环抱着玉儿的腰身。俩人就这样面对面紧紧抱着,持续三五秒钟。
玉儿缓个神来,仍魂不附体,失声大哭。吴为先也是惊魂未定,玉儿的哭声,让吴为稍稍元神回位。吴为轻拍着玉儿的背,“别哭了,乖,玉儿乖”。
“那你抱着我,不准松开”,现在的小女生,个个都会撒娇。
吴为这才想起,俩人还是抱着的,且是大白天,大庭广众之下。“别闹了”,吴为立马松开双手,后退半步,用掌推开玉儿。不料,着力点,恰是玉儿乳峰的上缘。
玉儿的脸,噌的一下就红了,犹如三月桃花。吴为方知失礼,“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连忙将双手缩回。吴为虽是过来人,面对此种尴尬,也不禁面露羞色,甚至忘了自己来的初衷。
十二、
“走,大哥,咱们溜出去玩”,还是玉儿先打破沉默,拉起吴为的手,便向外走。吴为赶紧挣脱玉儿的手,“等下医生会找人的”。
“别怕,我爸妈下班还早着嘞。医生,不用管他。现在连诊断结果都没出来,暂没用药”,玉儿估计吴为是不想见到自己的父亲,于是更加放肆,拉吴为的手就跑。吴为不得不再次挣开玉儿的手,大步紧跟在玉儿后面。
医院离河畔不远,几分钟便到,玉儿与吴为俩人在此歇脚。对岸,即是俩人初次相遇的江洲公园。乍说一会儿话,玉儿又闹起了肚痛,或许是刚才跑急了的缘故吧。看到玉儿痛苦的情形,吴为不忍提封口的事,以免引发玉儿苦楚的记忆。虽不远,但吴为不好意思在大街上搀着腹痛的玉儿回医院,要叫车。玉儿不许,“痛一下,没事的,等下就会好。最近几天都这样,突然痛一下,过会就好”。
玉儿忍着痛,任吴为咋说,就是不肯回医院。吴为不再执意勉强,谎说这次因公下山,原本还有很多事没处理,因记挂着玉儿的病情,故先来看看。要玉儿好生回医院养病,既然已经见过,要先走一步了。玉儿更是不许,“你走了,谁陪我玩?没病,都快在医院闷出病了”。缠着吴为,要其再说说山中的见闻。
“耳闻不如目见。等你病好了,来山上玩呀!一定陪你好好走走,四处看看”,吴为敷衍玉儿。
玉儿见吴为真象有事的样子,不再胡搅蛮缠,“那你把我背回去”。
“这么大了,还要叔叔背,羞不羞呀”,吴为怕被路人见到说闲话。
“是哥”
“叫叔”
“哥,哥,哥——”,玉儿说了一连串哥。
“叔,叔,叔——”,俩人又为称谓再次争执。“我是你爸同事,你就得管我叫叔”,吴为觉得这是个好理由。
“我们俩在一起,不准提他”,玉儿伸出右手食指,封住吴为的嘴唇。
如此近的距离,河风送来玉儿的体香,让吴为竟生一丝莫名情欲。刹那间,令吴为内心有些慌张,不知自己怎了,急忙打压,欲说再见。
谁知,玉儿忽然勾住吴为的脖子,踮起脚,将双唇印在吴为的唇上。这突如其来的吻,让吴为脑袋一片空白。毕竟是过来人,吴为瞬间让自己镇定下来。即便方寸已乱,“不可以”这三个字即将从声带飞出。然而,小妮子早已松手,转身蹦蹦跳跳向前走了几步,回眸一笑,“下次记得把胡子剃掉”。继而,玉儿又转头跑开。
难怪古人说“回眸一笑百媚生”,吴为亦心生涟漪,有枯木回春之感。继而又摇摇头,这年头年轻人就是爱疯狂,刚才不过是小妮子的恶作剧而已。人至中年,竟然还有青春期般的冲动,吴为笑自己老牛思嫩草。
十三、
吴为回到家中,见到妻子后,有些莫名惊慌。妻子也觉察到吴为今日有些神色不对,盘问吴为,是不是最近在林场里被某个狐狸精给勾了魂。吴为笑着说,山上确实有很多狐狸,但都还没修炼成精。妻子打量下吴为,觉得如今象吴为这种“无钱无地位无形象”的三无垃圾男人,就算免费送给别人,别人也未必会要。想必,还是自己多心了。
吴为上山后,玉儿短信告诉吴为,医生说是乙状结肠长了息肉,需要用药化掉。一时半刻回不了学校,玉儿有些为自己的学习成绩当心。吴为要玉儿不要着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等病好了,再把功课补上来。
山里昼夜温差大,下点小雨后,晚上特别凉。吴为没有预料到,带去的被子和衣服有些单薄,和衣躲在被筒里,还是浑身打哆嗦。日常缺乏锻炼的吴为,稍遇些风寒,便感冒了。打着喷嚏,还有些低烧,继续着与玉儿的短信调侃,说如今已“同是天涯病中人”。玉儿要吴为早些下山买药吃。吴为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独病病,不如众病病”,把身在远方的玉儿也逗笑了。
玉儿说,哪天又从病房溜出来,去山上看病中的吴为。且说,吴为曾答应过,陪她山上四处转悠的。吴为说,那是你病好了以后的事,现在可不行。刚好过两天是周末,吴为说,下山会去看玉儿的。
玉儿说,也好。医生今天讲了,周六下午给玉儿动手术,直接把息肉割掉,比用药化掉更节省时间,好让玉儿早些康复,早些返回校园。虽医生叔叔反复强调,这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手术,但玉儿心里还是怕怕。希望吴为能来,给她勇气。
吴为说,一定赶到。
天有不测风云,周六山上偏偏下起了连夜暴雨。原本算好时间起床算好时间上车的吴为,可傻了眼。由于突发山洪的缘故,足足让吴为多绕了二十里山道。等吴为赶到车站,一天仅只上午一趟的班车早已走远。吴为忍痛将妻子早日给的200元紧急备用金拿出来,在天堂乡街上租了一辆运木炭的小四轮赶往县城。
十四、
等吴为到达病房,玉儿早被推进了手术室,玉儿的近亲属已去了手术室门外候着。局里来的同事包括上次在电梯口撞见的局财务室小周,大家坐在科室楼梯口侧边的排椅上等消息。小周看到吴为,明显不好意思,将头偏开,装假在看窗外的风景。吴为是个本分的人,不会主动去惹这些是非话题的,自是装假也没注意到小周。同事们在议论着玉儿的病情,说今天其实是穿刺切片,取病灶样本要去省城大医院做活检。怕玉儿年纪小,心理承受不起,有意骗她说是息肉,今天手术一次性切除。医生早就怀疑是恶性肿瘤,只是各项检查没有全部做完,不敢妄下结论。经与玉儿父母商量,怕万一是早期癌症,怕因检查过程而耽误最佳治疗时间,前几天已经按照治疗癌症的方法,开始做放疗和化疗了。有同事说,万一将来活检结果不是癌症,小女孩岂不白白受累了,听说这放疗化疗副作用蛮大的。有同事说,这医学上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自己搞得明白,就不会来医院了。没准,省城大医院还有检验出错的。
有的同事在议论下个月开始的县级换届选举,县领导班子动了,科局级就会大动,一朝天子一朝臣嘛。局里张局长两届任期快满了,这次可能会换新局长。有人猜王副局长,有人猜赵副局长会顶上来。有人笑,某某,你不是市里有人,送个二三十万,这局长位置不就是你的了。某某接话,说不得,说不得,我这人心善,如真去银行贷款借个二三十万送礼,只怕将来收不回成本。
有长舌妇甲,说得甚是露骨,现在有些骚货,自以为攀上领导,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等过两个月,就不晓得是嘛子下场咯。有同事笑,你不巴结领导,你今天来这做什么?周末也不带崽伢子去逛逛街,引起众人一番哄笑。长舌妇甲假装嗔怒,牵起那人手说,走呀,老娘带你逛街,逗得众人又是一番哗笑。
有人说,人还没走,莫把人就得罪了。据说换届有个惯例,主要领导卸任前,可以保荐一至两个人进新班子的。有人连忙附和,就是,就是。有长舌妇乙说,开个玩笑还怕,这什么世道。长舌妇丙说,不是有姨娘在吗?!这当姨娘的,今个怎和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坐在一起,也不去手术室门口关心下。三个长舌妇在一堆,可找到了共同语言,越说越起劲。
看来,张局长与财务室小周的事,在全局上下,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了。只不过吴为倒霉,迎面撞见而已。吴为想,如今大学生找工作不容易,到处都是潜规则,也怪不得小周。小周比起那些得了好处,还嫌不够,又在网上晒自己和导演的艳照来炒作的个别女星,还是要好得多。吴为突发善心,喊了小周,说是林场与局里有笔老往来款。平常没时间下山,这次既然回来了,即便今天是周末,还是想麻烦小周一下,一起去对一对账。小周原本早已坐立不安,又不好意思走,免得落个“隔壁王二不曾偷”的笑柄。见吴为开口,小周顺水推舟,立马起身说,不麻烦,不麻烦。山里的同志出来一趟不容易,应该的。
原本吴为就不喜欢噪杂的环境,俩人趁机下楼。没走几步,就有人在后面笑,老的还没走,已有新人要接班了。下了楼,吴为改说,不好意思,忘了老婆先来电话说,今天得早点去丈母娘家给岳父祝寿,刚突然才想起。小周说,那你得赶紧去,对账,下次吧。吴为晓得,小周肯定不得说谢谢,但心里应会明白,是有意为她解围的。没准哪天感恩,替自己在张局长面前说说情,比花钱送礼的效果没得差。
十五、
吴为和小周别后,直接回家,老婆在辅导孩子的功课。老婆说,早上买菜撞见老孙头,听说张局长千金病了,问吴为知道不。建议吴为趁这机会,给张局长包个信封,早些把这副场长称号转正。吴为没有送礼的习惯,推说县里换届在急,到时候局领导班子也可能会动的。妻子听吴为这一说,也怕投资将来没有回报,可惜了钱,自是不再提送礼之事。
虽不是吴为自身原因耽搁了时间,但吴为对自己说过的话,失信于玉儿,有些遗憾。更对自己的忘年交玉儿的病情,甚是担心。第二天即周日,吴为想再去医院看看玉儿,解释一下失信的原因,再者鼓励玉儿树立战胜病魔的斗志。又恐去得太频繁,惹张局长起疑,误以为自己是为了报复,去给局长太太告密的。尤其,吴为不想再看到,张局长太太那双贪婪的眼神。吴为前思后想,还是没去。但上午发了短信给玉儿,对昨天没赶上时间一事表示歉意,另说今天家里有事走不开,等下还得赶车回林场,只能下次来看玉儿了。
玉儿只是简单回复几个字,“你真的如此狠心吗?”
这一问,让吴为着实不好回答。吴为已能清晰地感知手机电波那头少女的情愫,而不是自己曾经猜测的顽皮。青春期因不懂事,情感来得快,去得也快。或许自己就是上帝安排,在玉儿情感经历中一个绕不过去的记忆片段,但结局一定只会是记忆。既知结果,吴为觉得自己作为成年人有义务不让这段青涩而朦胧的记忆,演绎成浓墨重彩的一笔。否则,这个孩子将来走出这段记忆,将会很痛很痛。今天纵容或者配合玉儿,就是对玉儿明天的犯罪和亵渎。
想虽这样想,但吴为发现自己已没有一刀斩下去、完全阻绝玉儿贴近的勇气。魔鬼时不时会从心中冒出来说,这个女孩有点可爱,没看到结果之前就放弃,你将会永远遗憾的。圣人也从心里跑出来说,结果注定你是一个制造伤害的的人,注定你将伤害这个故事涉及到的每一个人,包括玉儿;回头是岸,伤害才是最少。
魔鬼说,你是一个男人,男人有义务去猎获更多女性的心和性,来证明你是一个魅力男人。
圣人说,你是一个男人,男人有义务保护爱你的人不受伤害,来证明你是一个敢于担当的男人。
魔鬼说......圣人说......俩人搅得吴为心里一团乱麻。最后,吴为决定,先陪着玉儿走出疾病的阴影,其他暂不去想。吴为回复玉儿,不是狠心,只怨无力分身;即便错过彼此会面,但对玉儿关切之心尚留医院,陪伴着玉儿。短信发出去后,魔鬼和圣人皆骂吴为太过于虚伪。
上山后,每天工作一有闲暇,吴为就会发短信给玉儿,询问玉儿身体好些了吗,鼓励玉儿树立战胜病魔的斗志。
或许是天天关在病房太无聊,玉儿发过来的短信,总喜欢问一些重复的问题,“玉儿长得漂亮吗?”
“漂亮”。
“大哥喜欢看玉儿吗?”
“喜欢”。
“大哥最喜欢看玉儿哪里?”
“一头飘逸的长发”。
“大哥喜欢玉儿吗?”
“喜欢”
“大哥爱玉儿吗?”
“不爱”。
“为什么不爱?”
“没有为什么”。
“玉儿会等到大哥说爱的那天吗?”
“等不到”,短信刚发出去,吴为就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不应该对一个病人说等不到某个日子。吴为连忙追发一条短信过去,说刚才还没说完,不小心按到发送键了,全句是“等不到大哥去医院看玉儿,因为玉儿在周末前就会痊愈出院”。吴为懒得再与玉儿就称呼问题作无谓的争执,就依她吧。
玉儿说,“往后再别来看玉儿了”。
“别耍小性子,那天真的是不凑巧”。
“喜欢玉儿,就别来看玉儿”,玉儿重复唠叨着。
十六、
莫非玉儿病情出现恶化,心情骤降,不想见任何人?如真是癌症,恶化了,会很快——。周四中午,正在山上给幼苗松土的吴为心里一咯噔,扔掉手头的锄头,向山下飞跑。一同做事的老俩口,瞅着吴为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头雾水。半袋烟的功夫,吴为方想起,回头大吼一声,“我有事,先走了”,回音在空谷里久久回荡。然后,继续疾步下山。
到了山脚的天堂乡,已是下午四点。小集镇,街道上连一辆车都没有,偶尔一两个行人,两三个店家在自家门口打牌闲聊,三四个留守儿童在马路上学骑单车。“没车”,吴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了”,吴为截住自行车,“我是乡林场的,你家大人呢”。孩童指着街边坐着一位满脸褶皱、戴着老花镜正在埋头纳鞋底的老太太,“我奶奶”。
“奶奶,有人找你”。
“我是乡林场的。我有急事,想借你家单车用一下,明天还你”,吴为怕老人耳背,大声喊着。
老太低头,从老花镜镜架之上露出眼睛,看了看吴为。然后,挥挥手。
吴为从学童手里接过自行车,马不停蹄朝县城方向狂奔。三个小时下来,天已渐暗,算了算还剩50多华里的路程。歇口气,咬咬牙,再向前骑行。约半个小时后,黑不辨路,吴为彻底没辙了,瘫坐在马路上,饥渴难耐。
“啲”,背后驶来一辆货车,大灯打得吴为睁不开眼睛。吴为用手挡着强光,朝货车望去。“啲,啲——”,货车司机死劲按着喇叭,“找死是不是”。
吴为跑过去,“师傅求求你,帮帮忙,载我去县城”。
“前面坐满了,除非你愿意坐后面货斗里”。
“没事的。我去把单车搬上来”。这是一辆途经县城的送煤回头车,货斗里尽是没有清扫干净的煤块。管不了这么多,实在是太累了,吴为席地而坐,靠在车厢壁,眯下眼睛休息。迷迷糊糊,随着货车颠簸,打盹。
“下车,快下车。煤车不准进城,我们走环城线”,车头里面司机把吴为喊醒。
吴为搬下单车,连说几声谢谢。车已在城乡结合部的三岔路口停下,借着远处射过来的依稀灯光,司机告诉吴为,“沿着这条道一直走,过去三公里就是县城了”。然后,各走各的了。
县城之夜,霓虹闪烁。行在路上,吴为想,山里的夜晚假如有电该多好。直接骑向医院,锁好单车,跑步上楼梯。“啊——”,一个下楼的小护士,望着吴为,一声尖叫。吴为左右看看,甚是纳闷,方看到自己一身炭黑,原来是煤灰惹的祸。
玉儿的病房离楼梯口比较远,中间需经过医护人员办公室。有一个女病号,刚从办公室走出来,于吴为三米之前。看背影,咋象玉儿。吴为放慢脚步,仔细看。不对,玉儿是长发飘飘,前面的女孩显然是短发。是,绝对是她,走路的形态一模一样,只是较平常慢腾了许多。住院还有心思去换新发型,看来玉儿并不是病重。吴为松口气,反倒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
“玉儿”,吴为确定是玉儿,停下脚步,喊。
玉儿回头,转身用惊诧的目光看着二三米开外的吴为。“大哥?!”因不是周末,玉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别过来”,玉儿说出一句让吴为不敢相信的话。继而,转身快步朝过道深处走。才三五步,玉儿便停了下来,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扶着肚子,身体靠在过道墙上。吴为赶紧上前,扶住玉儿,“玉儿,大哥来看你了”。
“别看。求求你,别看”,玉儿小声哭着,死劲地摇着头。
十七、
吴为见到玉儿,除因病脸色少了些红晕,其他并无异样。不解,搅了搅玉儿的脑门问,“怎么啦”。不好,把头发扯掉了,准确地说是把玉儿的假发扯掉了,露出光秃秃的头皮。玉儿更是哭泣,紧紧地抱着吴为。吴为顿时明白了,放疗的副作用导致玉儿心爱的长发脱落,恰好自己曾在短信中说最喜欢看玉儿的飘逸长发。
在楼道里拥抱,吴为有些顾忌,企图推开怀中的玉儿,“我身上全是煤,脏”。
“我不管”,玉儿反倒抱得更紧,“抱紧我,别松开”。
玉儿的哭声,招来的几个在病房里面闲着无聊的陪护家属,走出来看热闹。吴为赶紧松开玉儿,“别哭了,我扶你去病房”。玉儿不允,俩人便下楼,在住院部花坛边的长椅上坐坐。吴为问日常谁在照顾玉儿,玉儿说母亲送饭来刚走,好象知道吴为的心思一样,“别怕,这会儿还不会来”。说着,玉儿把头靠过来,枕在吴为的胸口,双手引着吴为的手环抱于腰际,“真想一辈子就这样躺在大哥的怀里”。
“嗯,一百年”,说完,吴为就觉得自己荒唐,怎还真的跟小女生说起了情话。
“不要百年,百年就是上西天。玉儿不想死,玉儿真的不想死。抱紧我”,玉儿又哭了起来。
“那就一千年”,吴为亦随之动情,紧紧地抱着玉儿。
“一千年。不准反悔,拉钩”,玉儿甚是认真,翘起小指头,勾着吴为的小指头。
“拉钩”。梨花带雨分外娇,眼泪滑过梨涡的玉儿,宛如三月雨后的桃花娇艳欲滴。情欲如洪水猛兽般挣脱囚笼,吴为不禁低头,亲吻玉儿眼角残存的泪花。
有行人路经花坛,脚步声渐近。吴为赶紧扶着玉儿的肩头,推起玉儿坐好。玉儿问,今天不是周末,吴为怎会下山来看玉儿,还搞得一身煤。吴为略去担心玉儿病危这一节,只说了今天一路的经过。玉儿很是感动,用手拭去吴为额头上的煤粉。吴为生怕煤粉掉到眼中,闭着眼睛,老实地坐着。突然,玉儿停手,改去勾着吴为的脖子。眼睛眯着的吴为,感觉到嘴唇之上,贴着玉儿的双唇,还有少女沁人心脾的体香飘入鼻息,刺激着吴为体内的荷尔蒙分泌。
野兽从动物园跑回山林,越来越张狂,演绎着野兽本来的狂傲不羁。吴为的手已不再接受大脑的约束,在玉儿的脊背上四处游弋;喘着粗气的嘴唇,从玉儿的脸颊向下一路狂吻,经过粉颈、锁骨,停留在玉儿的乳沟。玉儿用双手按住吴为的后脑勺,将吴为的头埋在其中,紧贴着胸前。吴为已能清晰地听到玉儿那只小鹿狂奔的蹄声,以及胸口的剧烈起伏。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划破寂静的夜空。吴为将头忽然挣脱玉儿的双手,并扬手给自己打了一记痛痛的耳光。“对不起。不可以,真的不可以”,吴为既象是对玉儿说,又象是喃喃自语。起身去推自行车,“时间不早,我要走了”。
玉儿紧跟着,从背后再次抱住吴为,“载我去吹吹风”。
“嗯,上来吧”。吴为特意骑得很慢,怕病中的玉儿受寒。县城虽小,但晚上还是蛮热闹的,灯火通明、车流如龙。这辆破单车,在闹市驶过,成了一道特别的风景。玉儿在后座抱着吴为的腰,把头侧靠在吴为的背,享受着复古风味的罗曼蒂克。
十八、
穿过喧嚣的夜市,许多市民光着膀子,在喝酒猜拳。臭豆腐香、炸鸡腿香、春卷香......各种美食的香味交织在一起,引诱着每一个行人为之住步。“等一下”,玉儿下车买了一只刚出炉的烤地瓜,滚烫滚烫,左手抛给右手,右手抛给左手,然后拨开上端的皮,咬一小口,再使劲吹几口凉气,递给吴为:“趁热吃,好香。没吃晚饭,准饿坏了”。
或许是先前饿过头了缘故,吴为此时才感觉到饥肠辘辘,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玉儿手中捧着的烤地瓜。“小心!烫。慢点吃,玉儿不跟你抢”,玉儿又轻轻吹几口凉气。瞧着吴为狼吞虎咽的憨态,玉儿忍不住笑了,拿出纸巾,擦去吴为嘴角边的食物残渣。吴为甚是享受这多年不曾有过的两人世界的感觉,仿佛已忘却身在闹市。
吴为要载玉儿回去,玉儿闹着再去河堤透透气,说关在整天病房快闷死了。河边风大,吴为赶紧脱掉衬衫,给玉儿披上。玉儿乘机亲上一口吴为,“又没剃胡子,痒痒的”,露出无邪的笑。
“胡子长,长寿。你看电视剧里,从深山闭关修炼千年的侠客,个个都是须眉飘飘”,吴为故意引开话题,回避玉儿炙热的眼神。
河岸离医院不远,吴为说不送了,要玉儿独自回去。
“大哥,还在恨我的父母吗,不想遇到他?”
“不是,今天确实累了,想早点休息”,吴为边说边走,“下次还会抽空过来看你的”。
“等一下!衣服”,玉儿挥了挥吴为遗忘的衬衫,走近替吴为穿上,扣上纽扣。玉儿泪盈满眶,“还有下次吗?”
“肯定有下次。我们不是约好,等你病好后,一起上山掏鸟窝、采蘑菇......”
晚上突然回来,还一身煤粉,吴为的妻子问起原因。吴为谎说,国家给林场拨了一笔款,建设种苗恒温室,用煤加热;搭送煤的顺风车,回家看看。妻子数落吴为,你这当场长的,当得窝囊。不说要你在买煤的时候搞点回扣,起码你也要耍点派头坐进车头里面,省得弄成一身煤。吴为说,有临近村民也搭顺风车的,其中有老人和孩子;自己年轻,站站没事的。妻子笑了起来,40多岁的人了,还说自己年轻,羞不羞?!跟着你,算是没其他盼头了,只剩和你慢慢变老。
妻子问吴为,明天星期五还上山不?紧接着又是周末,不如在家呆一天,省点车费。吴为答应过明天还自行车,不想在小朋友面前失信,推说新建的种苗恒温室还在调试阶段,近期事情比较多,明天必须赶回林场,这个周末就不回家了。妻子说,“要是这样,你这趟还不如不回,在家才呆几个小时。要不咱这场长不当了,仍回局里当老百姓,图个清闲。自你去林场后,不说家里的力气活,就连换个液化气瓶,都得请人。老叫左右隔壁邻居帮忙也不好意思,我能做的尽量做,做不了的还得花钱请人做。不说你一来一去的车费,你一个人在外生活的花销,也比一家人一起过日子多得多。也不见你多拿钱回家,眼看着孩子过两年就要读高中,家里目前还没什么积蓄,将来读大学更是要钱。你在家,还可辅导孩子读书,他那书我是看不懂了,如今家教更请不起......”。
吴为何尝不想重新回到局里上班,但这事由不得吴为,得靠张局长哪天发善心。那天给小周解围,走的曲线救国道路,希望能早日有些收效。也怪不得妻子啰嗦,自己那班同学,做生意的早发财了;混机关的,不是科长,起码也是括号科级待遇了,独独自己连个副股级还是靠倒霉给捡来的。张局长如不是手中有权,新分配的大学生小周岂会看上一个50岁的糟老头。改天得拜菩萨,撞个处长搂情人,没准给自己贬个科长当当。回头又想,撞见处长也没用,人家官大不需要避你嫌,谁敢去告,搞不好告未成,先落个诬告陷害之罪。想来想去,还是自己做男人做得太失败。别说包二奶玩秘书,就连养家糊口都勉强得很。这个混账社会,还让不让咱老实本分的人活呀。
十九、
周五起床,吴为怕单车的事不好解释,谎说需去局里拿些育苗的资料再上车,谢绝妻子送行。踩单车早早出门,去车站候车。时间还早,便把单车停在车站侧边的网吧门口,进去上网看新闻消磨时间。多是些粮食又丰收、人民安居乐业、反腐倡廉工作再上新台阶等等好、很好、不是一般的好、好得不能再好的老调调之翻版,年年看月月看日日看,看都看烦了。五分钟不到,吴为便坐不住,结账下机,寻思先去给单车办托运手续。
欸,单车呢?不好,城管队员正在抬单车上执法车。吴为上前递根烟,说说好话,恳请城管大爷高抬贵手。管事的说,人行道上不准堆放杂物。吴为掏出单车钥匙,解释不是杂物,乃个人代步车。管事的笑了,现在还有谁踩单车代步?不说小轿车,起码也是摩托车电动车。管你是不是代步车,停在人行道上就得没收。吴为不服,指着身边包子店的火炉问,这怎容许放在店外?管事的说,这家已交过罚款,要不你交50元罚款,我把单车退给你。吴为恼了,交了罚款就可以继续占道?你们到底是为了罚款还是为了管理市容?管事的懒得搭理吴为,不交罚款可以!要么你跟着单车去我们队里,找队长处理;要么过几天,你自己去各家废品店找找,把这破单车赎回去。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吴为身后围了一大群,挤得吴为都快站不住脚。吴为耗不起时间,只好认罚。一摸口袋,屋漏偏逢连夜雨,钱包没了,可急坏了吴为,得赶快去报案。吴为要城管等一下,扒开人群,跑去车站派出所。值班民警听后,不知给谁打了电话。不久,就有混混模样的人跑来,带吴为去找钱包。某个角落处地上,钱包在,身份证和银行卡也在,但里面钱不在了。同行的人劝吴为,能找到证件就不错了,如遇到有些小偷还得要失主拿钱换证件。吴为苦笑说,莫非这就是江湖传说的“盗亦有道”。那人亦笑,看你样子是个吃公家饭的,如今这社会谁都不容易,没饭吃的多,你就当做一回慈善。吴为听后,便不再多说。
没钱了怎办?幸好,吴为知道老婆贤惠,有给紧急备用金的习惯。但吴为不想打电话给妻子,免得妻子着急,便翻遍老婆昨夜给整理的行李,终于在眼镜盒子里找到200元。交了罚款,赎回单车,办好托运手续,不久,班车来了。
下车后,吴为还了单车,还特意从行李中拿出老婆亲手炒的一包芝麻糖,托老奶奶转交给上学去了的孙子。正欲上山,留守林场的老俩口打来电话,说林场刚来了辆的士,下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说是来找吴为的。吴为想象不出谁会跑去林场找他,除非是玉儿,但玉儿此时应该在医院才对。吴为打玉儿手机,关机。吴为赶紧以最快速度,一路不曾歇息,上山奔赴林场。
二十、
正是玉儿,还穿着条纹病号服。见到吴为,玉儿只是一味地哭,却不说话。吴为没法,拉着玉儿,到山林各处转转,避开老俩口,询问玉儿到底怎么啦。在某一密林深处,俩人并头躺在厚厚的绿茵上,晒着从叶缝中泄漏下来的斑驳秋阳。等到残阳如血,慢慢西斜,山风渐凉,吴为脱去上衣给玉儿当被。玉儿说不要,担心吴为光膀感冒,但拗不过吴为的坚持。时至黄昏,玉儿终于说出上山来的原因:
昨晚吴为没到之前,玉儿在病房闲着发闷,去医护值班室找新认识不久的护士姐姐唠嗑,护士姐姐去病房给病人换药去了。玉儿无聊,在值班室中翻看自己的病例,想看看自己动过手术后,医生叔叔什么时候可以让她出院。不料,看到省城医院开出的检验结果“乙状结肠恶性肿瘤”,而不是先前医生叔叔说的息肉。玉儿虽不懂乙状结肠恶性肿瘤这个医学术语,但看到“恶性”二字,晓得肯定是不好的,心凉了半截。吴为到时,正遇上玉儿从里面走出来。待和吴为分开,玉儿用手机上网百度,查到“恶性肿瘤”就是世人常说的的不治之症“癌”。听说癌症临死前的日子会非常痛苦,玉儿原本打算就地跳河了却一生。但想到刚刚与吴为的千年情缘之约,想到曾经与吴为约好的山林漫游,想到吴为最初说过的“怀孕是女性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光”,便计划好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上山陪吴为。希望吴为成全一个女孩做一回真正的女人的心愿,希望“生命最后的时光”成为“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光”。今天上午,趁着护士姐姐在输液之前催着上洗手间的机会,背着妈妈溜出医院,打的来到天堂乡林场见吴为。怕爸爸妈妈找她,特意把手机关了。
吴为听到半途,便急着想打电话通知玉儿父亲张局长。看了看手机,完全没有信号,只好作罢。计划先稳住玉儿情绪,万一情绪失控,改跳山崖可就麻烦了,等到住地,再找机会偷偷打电话也不迟。玉儿说完,蒙住吴为眼睛,要吴为把身子转过去并把眼睛眯上,没叫之前不准睁开。吴为估计玉儿想方便一下,说“好的,不睁开。你随便找个地方解决下,不要走远。别怕,不会有人来的”。等了半分钟,并未听到玉儿走动的脚步声,吴为有些纳闷。
突然,吴为感觉到一炽热的肉体贴在身后,自己裸露脊背被一对乳鸽顶着。吴为扭身去看,正遇烈焰红唇,还有喃呢细语“要了我吧,要了我吧”。吴为霎时脑袋一片空白,猩红双眼之中只有玉体横陈,别无他物;任由野兽放纵,在雪白的玉儿每寸肌肤上,留下指印和吻痕。欲行周公之礼,玉儿耳语,“哥,轻点。我怕,有同学说过,第一次那个会很痛”。
一语惊人,惊醒了圣人,吓跑了野兽。吴为拉玉儿起身,说趁着还有点光,得赶紧走出密林,否则会在丛林里迷失方向;夜晚,还会有狼、熊瞎子等跑出来觅食。玉儿毕竟是女孩子,听说有狼,吓得浑身打哆嗦,慌忙穿衣随吴为走。走出密林后,玉儿又撒起娇来,要吴为背。周围没其他人,背就背吧,吴为笑着说“背媳妇啰”。玉儿亦笑,“才不是!我的新郎很帅,才不是猪八戒”。
二十一、
一个金枝玉叶,一个五大三粗,自然便合作出一顿难以下咽的晚餐。一个说是对方柴火烧得不旺,一个说是对方把盐看成比金子还贵舍不得放。争归争,吵归吵,合作的气氛,以及分享合作成果的气氛,颇为融洽。负责烧火的玉儿,乘负责炒菜的吴为不备,用锅底灰当胭脂给吴为打个大花脸。吴为硬逼着玉儿,吃下一大块肥肉......
入夜,山风呼啸,如怪兽吼叫。吴为给玉儿烧锅热水冲凉,另烧堆篝火照明取暖,玉儿推吴为出门,叮嘱吴为守着门口不准离开半步,更是不许从门缝中偷窥。吴为趁这会功夫,给张局长发短信,告知其玉儿现在林场,速来接。
“啊——”,接着便是玉儿喊爹叫娘的哭声。突然病发?老鼠?追老鼠的蛇?吴为不好意思贸然进去,在门外大声问“怎么啦”。没有回应,只有继续的尖叫声和哭泣声。吴为怕出事,撞开门。玉儿慌忙双手掩乳,复改成双手遮眼,“毛毛虫”。一只毛毛虫而已,被吴为一脚踩死,“好啦。踩死了,我出去了”。“不准出去。脸朝着外面,站在原地不许动”,玉儿惊魂未定,迅速擦干身体,悉悉索索穿上衣服。吴为哪有准备女装,玉儿浴后穿的是吴为的衬衫,玲珑尽显显山露水,长袖飘飘,不忘来一段敦煌飞天。
换吴为洗澡,玉儿不敢站到门外。吴为铺好床,要玉儿钻被筒,放下蚊帐,眼睛看天花板便是。玉儿努努嘴,“谁稀罕看你,长得跟猪一样”。
“刚刚还说我不是猪,还有点帅,怎又成猪了?”吴为戏说,“那玉儿便是猪的媳妇了,呵呵”。
“哥真的把玉儿当媳妇吗?”玉儿的问题让吴为始料未及。
“嗯”,吴为回答有些迟疑,圣人说此时回旋转身,将比魔鬼还要魔鬼。
“那玉儿起来,给哥搓背”,玉儿想当一位贤惠的媳妇。
“别!别起来!我不太习惯”,吴为谢绝玉儿的好意,“我洗好了”。吴为提起桶子,当头淋下,便慌忙擦干身体、穿衣。
“姐姐贤惠吗?是玉儿对不起姐姐,玉儿只是跟姐姐借一段时间,玉儿不久就会将哥哥原原本本还回姐姐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很贤惠”,吴为不愿为取悦一个女人而贬损另一个女人,妻子原本就颇为贤惠。
“玉儿明白了。与哥共处的时光,已是玉儿最美丽的时光。是玉儿自私,奢望太多,想与姐姐分享哥哥”,玉儿暗自落泪,“玉儿明日就下山,不再与姐姐抢”。
不用等到明天,吴为算过时间,张局长的车子应在两个多小时后就能到。忽然,吴为有些不舍,不堪接受玉儿所说的“不再”即“纵使相逢应不识”,不堪“路人”的结局。甚至,吴为发现自己当不了圣人,揭开蚊帐,掀开被褥,揽玉儿入怀,拥吻。玉儿满脸羞云,双眼微眯,吐气如兰,亦紧抱着吴为。即便吴为的胡子扎得脸颊火辣辣的,玉儿也舍不得挪开。吴为没有用手,直接用牙将玉儿胸前的纽扣扯掉,用嘴将玉儿的衣襟努向两边。没穿胸衣的玉儿,乳波荡漾,任由吴为手唇齿舌四管齐下的放纵。并未睁眼的玉儿,亦摸索着解开吴为衬衫纽扣,在吴为裸露的胸肌上摸索。吴为手渐向下移,侵凌芳草地。玉儿双腿紧并,腰如水蛇般扭动着,欲迎还拒。
二十二、
一场攻坚战迫在眉睫,正在这时,吴为电话响起,是张局长的号码,因房内信号不好,听不清楚。吴为临阵收兵,对玉儿说“穿好衣服,你父母要来了”,然后跑出屋外,寻个高点再打过去。张局长小车司机说,刚进山不久,天黑路不熟,后轮陷到路旁水沟,需要吴为带撬棍去帮忙。另张局长夫妇思女心切,用电筒照明弃车就步。
吴为给玉儿打声招呼后,便带着工具上路。途中遇到张局长夫妇,吴为只说人在他房间里,详细等车子的事处理好了再谈,然后各自继续赶路。
车轮陷得比较深,费了一番功夫,吴为和司机才搞定,时已凌晨三点。吴为坐在副驾位,当向导给司机指路,徐徐开到林场。张局长夫妇早已先到,三人皆泪流满面说着事。见吴为俩人来后,张局长要司机去车内去补睡,拉吴为出去月下散散步,腾出空间好让她们母子打下盹。
张局长开门见山,说:“玉儿把上山的事给我们说了。玉儿的检验结果出来,原本我们夫妻打算瞒着她本人,不料被她无意中看到。经咨询目前是这方面的医学权威的老同学,建议保守疗法,在家吃药打针,不再去医院折腾。既然玉儿自己也是这种想法,我们夫妻决定尊重她本人的意见。为了便于玉儿康复,我们打算在县城附近山上,以吴为你的名字买栋别墅,作为玉儿的疗养之用,也是对你近期照顾我女儿的酬谢。另我会安排你外出带薪学习,学习就不用去了,你在别墅里陪陪她。吴为你俩年龄相差虽比较远,但我们夫妇还是认你这个女婿,办手续就免了,玉儿也不到办结婚手续的年龄,只要你俩日子过得开心。吴为你得尽快解决你的个人问题,毕竟你目前已婚,把女儿交给一个已婚男人,我们夫妻心理上还是难以接受。玉儿留在人世的时间终归不会太长,长则一两年,短则三五个月。玉儿是我们唯一的孩子,万一她走了,我们便把你当儿子看,以后的事任由你自己安排。你复婚也好,你另找也好,我们夫妇绝对不会干预。你好好考虑下,不要急着回答我,一两天后也行。”
吴为未加思索,“谢谢您的好意,我不能离婚。我在林场已经习惯,您不如把买别墅的钱,多去几家医院试试。如今的医学技术发展很快,说不准就能遇上一家可以治好玉儿的病”。
“你这畜生!你为了报复老子,连老子的女儿你也敢动,还骗上山来”,张局长见吴为不识好歹,勃然大怒,挥拳揍向吴为。吴为默不作声,也不躲闪,任凭张局长拳头落下来。
二十三、
外面的争吵声惊动了屋内的母女,连忙跑出来看。玉儿见吴为嘴角流血,横身拦在两人之间护住吴为。“别打了,要打就打我吧。是女儿不听话,惹您生气了”,玉儿哭着央求父亲停手。张局长缩手不及,一巴掌打在玉儿脸上。张夫人赶紧走进,拉开张局长。玉儿转身抱着吴为,一头痛哭。吴为亦抱着玉儿,相拥而哭。看到张局长住手,玉儿对父亲说,“爸爸以后别逼吴哥了,我是自愿的”。
张局长见此情形,嗱下一句“我不管了。你也别再想进我家门,我当没你这个女儿”,叫醒司机,催妻子上车。张夫人拗不过张局长,对玉儿说,“妈妈现在下山,等晚些时候再上来,给你们带东西上来”。寂静的林场之夜,经过一番喧嚣之后,除了月下草坪上俩人的私语外,又归于平静。
外面风大,吴为拉玉儿进屋,要其上床再睡一会儿。吴为已无睡意,添柴把火烧旺,让屋子暖和些,以免玉儿冻着。没多过久,天便亮了。等吴为做好早餐后,玉儿仍在酣睡中,嘴角时不时露出一丝微笑,应是美梦。
周六休息,上午,见玉儿睡得香,吴为一个人到周围林子捡些野蘑菇、地衣、木耳等山货,准备中餐让玉儿尝鲜。吴为返回后,张夫人打的已到,娘俩在说悄悄话。张夫人带来的东西可多,吃的用的样样俱全。三人一起动手做中饭,喊的士司机一同用餐。临走时,张夫人对玉儿说,“我回去会劝你爸的。他那人一路来犟脾气,过一两天准会消气,再来接你们下山”。
张夫人走没多久,的士怎又回来了?估计是有什么东西忘了拿。但从车上下来的,不是张夫人,而是吴为妻子和孩子。原来是张局长司机回到县城,将车停到局里。与守传达的老孙头聊了几句,说张局长的千金在吴为那里,具体原因不清楚。老孙头下班后买菜路上又撞到吴为的妻子,神色诡异地说,要吴为妻子以后得看管严一点。吴为妻子追问为什么,老孙头又闪烁其辞,因他确实也不完全清楚。吴为妻子越想越不是味,越想越气,拉起孩子拦辆出租车径直过来一探究竟。
二十四、
果然有个女的在!吴为妻子瞬间崩溃,要司机在车上等一下。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骂“你这不要脸的狐狸精,人家的老公也要”,并扬手抽玉儿。吴为见情势不对,慌忙抓住妻子的手。妻子见吴为护着玉儿,更是来气,改骂起吴为,“你这遭天煞没良心的东西。我辛辛苦苦跟了你十多年,省着没吃没用,总想家庭搞好一点。你倒好,拿我们省吃俭用的钱找小婊子耍。”
吴为要妻子冷静下,听他解释。妻子根本听不进去,指着吴为说,“现在就必须做个了断,吴为你到底要我娘俩,还是要这个狐狸精”。这种三方当面的二选一的选择题,令吴为很难用一两句话回答,只是劝妻子多冷静。
“姐姐!是我对不起你,不怪吴哥”,玉儿主动出来替吴为解围。
玉儿不说话还好,说话更是火上浇油惹恼吴为的妻子。“谁和你是姐妹?你这个臭婊子。哥呀妹呀,喊得好亲热,还做了更亲热的事吧?!你们这对狗男女”,吴为的妻子越骂越难听。吴为听不下去,大吼一声“别闹了”。
妻子见吴为不但没有认错,反发了脾气,气急攻心。拉着孩子,指着吴为与玉儿,“崽,你看清楚,他们俩人是怎样对待妈妈 的”。孩子见父母吵架,不说话,只是哭。吴为拉孩子到怀里,“别哭,乖。有些事情,爸爸以后慢慢跟你讲”。
趁着吴为在哄孩子,吴妻突然狂跑,一头跳进林场用来给树苗浇水的2米多深蓄水池。吴为见大事不好,一边大喊“快来人呀,有人落水”,一边飞奔,跟着跳进水中。池水源自山泉,水温远低于在初秋的气温。不会水性的吴为,只觉得寒意彻骨,小腿肌肉顿时痉挛不已。吴为咬牙在水底摸索行走,拽到妻子的衣服。吴妻亦不会水性,手脚并用在水中拼命挣扎;碰到吴为的手后,当成救命稻草一把抱住吴为。吴为使劲挣脱妻子,用力举起妻子的腰身。
这一切可吓坏了孩子,竭力喊着“救命啊,快来人呀”。出租车司机,原本在车里听音乐,依稀听到喊救命的声音,连忙下车。明白怎回事后,可急坏了司机,因也不识水,不敢贸然下水救人,对孩子和玉儿说,我们分头快去找长木棍。看到眼前的一幕,玉儿呆若木鸡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二十五、
在家里看电视的老俩口,耳背,音量开得大。连司机用拳头擂门的声音,好久才听到。开门后,听到司机说找木棍救人,老汉连忙拿起一把锄头,与司机一道跑去蓄水池。寻死,对于吴妻而言,只是一时冲动,死死抓住锄头柄。岸边人合力将吴为的妻子拉出水,看到妻子上岸,吴为松了一口气,慢慢倒下。上岸后吴为的妻子,因先前吃了一些水,另加体力消耗,虚脱而晕过去。
孩子一边哭妈妈,一边喊“我爸爸还在水里”。众人又找来绳子,绑在司机身上,去救吴为。吴为身体被拉上岸的时候,早没了呼吸,随黑白无常而去。
吴妻苏醒,除了听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外,就是周边的人“醒来了,醒来了,终于活过来一个。再压一下肚子,把水全部压出来”。转头看看四周,一具冰冰凉凉的尸体躺在身边的草地上。
未亡人的哭声、丧父孩子的哭声,悲怆云霄。吴为不舍,频频回头,无奈被黑白无常铁链裹身,强拖着走向幽冥地界。
不听话归不听话,毕竟玉儿是掌心中的宝、一块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玉,张局长一个人坐在家中,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叹气。打电话问还在路上的张夫人,“把人接下山没有?”
张夫人说,“正准备回家,和你商量这事呢”。
张局长:“快去,快去”。
张夫人要出租车司机赶紧调头。张局长也打电话给小车司机,接他再去林场。还未到天堂乡,就接到局办公室值班人员的电话,说据林场员工报告,吴为溺水身亡。张局长电话指挥,成立“吴为同志治丧委员会”,招呼秘书立即以“取水工作时不慎失足溺水”向民政部门替吴为申报革命烈士。后想了想,要秘书改为“山洪暴发,为抢救国家和集体财产,不幸溺水身亡”,另要求全局上下“不信谣,不传谣”。
上山后,张局长代表组织,慰问死者家属“节哀”,以及商量后事的安排。张夫人上前问,是否看到玉儿,说上山后一直没寻到玉儿,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伤心去了。其他人一直在忙着吴为的丧事,皆说没留意玉儿的去向。死人毕竟死了,活人更重要,大家纷纷放下手头事,分头去找玉儿,近处山林均不见玉儿。张局长急了,慌忙电话报警请专业搜救队。天色渐暗,打着火把,众人一边喊一边找。有人在某处悬崖,看到树枝上挂着玉儿条纹病服的碎片。天亮后,搜救队在悬崖下找到血肉模糊的玉儿遗体。
————————————————————————————
尾声
没有人知道这个故事的全部细节,各人都在按照各人的逻辑,揣度故事主人公曾经故事的始终。传说有很多种版本,有说是俩人约好殉情的,有说是张局长顾忌家庭颜面花钱买凶的,有说玉儿不堪病痛折磨自尽的,有说吴为强奸后自绝于人民的,有说玉儿不堪侮辱自杀的......反正小县城里面,说什么的都有。笔者是与林业局守传达的老孙头下棋时听说的。
小县城就一个殡仪馆,开完吴为的追悼会,紧接着就是玉儿的追悼会。小县城难得有这么轰动的桃色新闻,殡仪馆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笔者好奇也跟着看了一回热闹。有女人在训斥身边的男人,“看你们男人,以后还敢不敢四处招花惹草”。有男人在议论,“抱个小妹妹一块死,值”......
“你看,你看。那个穿黑衣服正在给玉儿上香的,就是吴为的老婆”,老孙头指着玉儿灵前跪着的女人,喊笔者我看。周围人声鼎沸,吴为妻子到底在哭诉什么听不太清楚,隐约是“妹妹呀,为什么我们女人都是这苦命”。
三天后,笔者根据故事改编的小说尚未写完,又听到一则医疗纠纷的新闻。据知情人士透露,县城医院接到省城医院的通知:“贵院所送1861号样本,由于我院工作人员在检验过程中操作失误,与1981号样本混淆。经我院重新对样本副本检验,该样本不是乙状结肠恶性肿瘤,而是良性乙状结肠息肉”。
写累了,笔者到江洲公园散散步透透气,看到远处霓虹灯闪烁着“李宁”品牌的商业口号“一切皆有可能”。可能发生,可能错误发生,可能纯粹是偶然发生,可能是必然原因的偶然发生......真的是一切皆有可能。笔者琢磨着其中的禅机,“嘭”,撞到......
2011-11-02 于 暗旧轩
——————————————————————————
跋
原打算像模像样写篇《跋》,来感谢支持和鼓励我的读者。后想到曾与众网友就小说的如何结尾,有过多次讨论,讨论的过程有助于读者进一步了解这篇小说。便将讨论过程稍作整理,作为跋。
一、“永远有多远”网友问:
吴为该死?
二、暗旧轩主人独孤醒狮答:
吴为必须死。吴为如不死,笔者就得替吴为作鱼和熊掌的抉择,那确实太难。在强大的习惯面前,去选择本我和超我,或选一个妥协结果,不一定就是自我真实意愿的表达。我不喜欢在基督教教义内做二选一,因不信奉基督教。
或许应该写成,玉儿留下一封祝福的信然后远走高飞,既花好月圆又带有淡淡相思。对不起,我从来不会为了迎合读者的期待,而左右自己的构思,因为我不想太虚伪。但我也不想过多地用弗洛伊德理论来阐述人血淋淋的本性。
还是把选择权交给读者吧,每个读者可以去设想,假如吴为不死,会怎样选择。这个设想,其实就是读者自己的选择。换句话说,笔者我,不想强奸读者的选择。
吴为不识水性,可以不去救,换成吴妻死吴为活。但活下来的吴为定会比死去的吴为更惨,因他每天将要面对世人的鄙夷、亲人的咒骂、孩子的怨恨......生不如死的日子,还不如死了省心。
三、“永远有多远”网友:
所以,吴为该死。
四、“清泉石上流 ”网友:
吴为死,也是个遗憾,留下孤儿寡母的。
五、暗旧轩主人独孤醒狮答:
总得要有人牺牲。尼采说,悲剧是永恒的。
2011-12-04 于 暗旧轩
(责任编辑:启用总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