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一年四季都站着一位忠实的哨兵——老槐树。

       人们不知道这株老槐树到底在这里站了多年，反正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小时候就在这株老槐树上掏鸟蛋。老槐树虽不高大挺拔，树干却要几人合围才能抱得下，枝繁叶茂地树冠更像一把伞，树荫足足遮了半亩地。闲暇之余，人们都喜欢汇聚在老槐树下打牌下棋，谈古论今。槐树下的几块大石头被人们的裤子磨得非常光滑，就像上了一层釉子，以至于过路的人都忍不住停下脚步打量几眼，以为那是什么古董。

       村里的年轻人都进城打工赚钱去了，老人们茶余饭后也常常三三两两坐在大石头上谈着家长里短。

      “现在的政策真是好啊！不仅不收‘皇粮国税’，还倒给老百姓发补贴。”二爷摸着他那胡茬子说，“自古以来都没有这么好的政策。”

      “自... ...自... ...自古... ...都... ...都... ...都没有！”天和爷附和着说。天和爷说话有些结巴，还常常喜欢接别人的话茬，所以人们背后都叫他“结巴爷”。村里人家杀鸡待客，主人往往都把凤凰头——鸡头敬给客人吃，表示对客人非常尊敬之意。小孩们不懂这些礼貌，常常吵着要吃凤凰头。 主人便吓唬小孩子说：“小孩儿可吃不得，小孩儿可吃不得！你看你‘结巴爷’，就是小时候吃了凤凰头，所以长大了说话结巴，还老喜欢‘接长嘴’呢。”小孩子们便吓得不敢要凤凰头了，但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问：“什么叫‘接长嘴’？”“‘接长嘴’就是老喜欢接别人的话茬。”大人敷衍小孩几句就忙着招呼客人去了，小孩们便悄悄地相互传递着这个“新奇的故事”。

      “是啊！大唐盛世也没有这么好，就是赋税最轻地康熙年间，也要‘三十税一’。现在不但不交税，还给老百姓种粮补贴。过去凡是当过兵的都发养老金，听说那几年上过‘三线’的也在登记造册发养老金呢。”天保爷说。

      “可不是吗？”二爷咽下一口茶水说，“没想到我这国民党的兵，现在也每月领二百多呢！”二爷不管走到哪里，手中从没离开过他那把宝贝紫沙壶。二爷年轻的时候肩上斜跨盒子炮，腰上系着武装带，一身戎装，样子很威武的。听说他被国名党抓去不久，便升为连长了，被解放军俘虏后因为思念二奶，便卸甲归田了。

      “我... ...我... ...我每月... ...也一... ...一... ...一百多呢。”天和爷赶紧接过话茬说，“我... ...我... ...我还不是... ...国民党抓... ...抓... ...抓去的。”

      “二爷每月两百多块啊？我每月才几十块钱。共产党真是优待你们这些‘俘虏兵’啊！”跃进叔愤愤不平地说。跃进叔常常对人吹嘘说自己当兵时如何了不起，枪法如何精准，能一枪把电线打断。有知道根底的人背过跃进叔说：跃进叔真会‘吹炮’，还一枪打断电线呢，打靶经常不及格，有时候还零蛋。后来被送到饲养班喂猪，还落下个风湿性心脏病他怎么不吹啊？      

       二爷懒得理跃进叔，转过脸来问天保爷：“他天保爷，你每月多少？”

       天保爷脸一红说：“我，没有。”

      “你咋能没有呢？你不是当了十多年的兵吗？”二爷疑惑的问。

      “你... ...你... ...你咋没有？我... ...我... ...我都有一... ...一... ...一百多呢。”天和爷说。

      “天保爷也当过兵？”跃进叔笑着问道。

      “你小子知道什么？”二爷瞪了跃进叔一眼，“他当兵的时候，还不知道你在哪个旮旯里转筋呢。”    

       “我怎么没摸过枪？我还是神枪手呢。”天保爷急忙辩解道，“我那时候背过长的，腰里还挂过短的呢。”      

       “还神枪手呢，怕是连抢怎么拿都不知道吧？”跃进叔挪揄道。

        天保爷盯着跃进叔望了半天，舔了舔嘴唇，本想说句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便把目光慢慢转到大槐树上，目光慢慢暗淡了下来。     

      “你... ...你... ...你怎能说... ...说... ...说他没... ...没... ...没当过兵？你... ...你... ...你看他身... ...身... ...身板，再看他走... ...走... ...走路的姿... ...姿... ...姿势。”天和爷急着说。

       “身板直，走路步伐标准的人多的是，那能证明什么？”跃进叔看着天保爷说，“你当过兵？在哪个地方？部队什么番号？”

      “我在兰州服役，原‘二野’部队。”天保爷讪讪地说，目光始终盯着老槐树。

      “‘二野”部队？哈哈，那还是解放时的部队番号了，解放后早取消了。”跃进叔带着嘲弄的口气说道，“天保爷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吹牛？哈哈。”

       “你小子知道什么？天宝当兵的时候我亲自送的。”二爷重重地把他心爱的紫砂壶放在石头上，“寄回的信每次都是我给送到他家的，地址我都还记得，是兰州市、什么街、什么地方的202信箱呢。哼！”  二爷真有些生气了，他早看不惯跃进叔那‘新兵蛋子’样儿，当了几年兵，回来便四处吹牛，目中无人。

        天保爷对二爷投去感激的一瞥，然后就痴痴的望着天边的白云。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一辆辆军车从外地拉来沙子，那沙子标准得就像一个个军人... ...人们用水把沙子洗的干干净净，再用钢板把沙子烘干，拌上特制水泥，建起了一座座房子... ...天空飘着几朵雪花，苏联女专家却穿着裙子，脚上的皮鞋和宋庆龄脚上的一模一样... ...

       过了一些日子，二爷正在老槐树下喝茶，几个人陌生人走过来和二爷打招呼：“老人家，你们村有叫吴天保的人吗？”

       二爷仔细打量了一下来人，认出了两位穿军装的是县武装部长和镇武装干事，给他落实当兵补贴时见过面的，便连忙起身答应：“有，有，有。我带你们去。”

       一行人刚走进天保爷家院子，二爷便一叠声地高喊叫：“他天保爷，快出来，有人找你呢，是武装部的！”

        天保爷出来一看，便说：“稀客。”连忙把客人让到屋里坐下，自己转身就去泡茶。那几个人便喊道：“老人家，你别泡茶了，我们是来询问几个问题的，你来坐会儿。”天保爷掏出一包烟来敬给众人，然后顺势坐在靠门口的一把椅子上。

       “你叫吴天保？”武装部长问。

        天保爷点点头。

       “你当过兵？”部长又问。  

        天保爷还是点点头。 

       “你是那年入伍的？在哪里服役？”部长接着问。

       “五六年入伍，在甘肃兰州军区。”二爷抢着说，“那年我送他当得兵。”

      “有退伍证吗？”“部长问，“还记得部队番号吗？”

       “我有退伍证。可部队番号属于高级保密内容，我不能说，我得遵守保密条令。”天保爷说，“你们想调查什么事情？”

        部长微笑着说：“是这样，我们在寻找一个曾在404厂服役多年的老兵吴天保，要落实他的养老补贴问题，我们已经寻找了三年，不知道这个人在哪里，人还在不在。”

       “404？你们怎么知道的？”天保爷警觉地问。

       “老人家，404早已解密了，99年电视上都播出了，你不知道？”部长说。

       “我知道，我看过那段新闻。”天保爷说，“真解密了？”

        “真解密了。我们就是来调查落实当年那些老兵待遇的。”部长说。

        “那，我给你拿证件去。”天保爷慢慢起身走进里屋，摸索了半天才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皱皱巴巴的黑色方便袋子递给部长，红红的眼眶里储满了泪水。

        部长打开袋子，里面装了一摞大大小小的证件，众人连忙都把头伸过来看。部长小心的一本本打开来看：退伍证、荣誉证、立功证、xx比武神枪手证、模范证... ...突然，从证件里掉出一叠大大小小的照片来，一位戎装青年，腰挎五四式，英俊威武... ...

       部长慢慢放下证件，站起身来，啪，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二爷放下紫砂壶，也行了一个军礼，虽然不太标准。

       “解决军人待遇都好几年了，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啊？天保叔。”跃进叔恭恭敬敬地问。

       “‘上不告父母，下不传妻儿。’这是保密条令！”天保爷说，“我是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