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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儿是个精致的女人，在情人节这天盛装出现，是她坚持了好几年的秘密。她好想刘焱，她好想听到他的声音，她怕管不住自己的手指，她把手机放在家里。十点刚过，她就到美发厅烫头，又到美容院做完护理，然后坐到临街玫瑰餐厅的雅间里。她喜欢这里安静的气氛，一边整理潮湿的心情，一边欣赏窗外的风景。 冰儿曾经收到过玫瑰。那是认识刘焱第二年的情人节，他打电话约她共进晚餐。就在这个雅间里，就在这个位置，刘焱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枝玫瑰献给她。她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刻她手足无措，眼睛里闪着泪花，激动得像个少女。
冰儿是在朋友的生日Party上认识刘焱的。冰儿正和朋友跳舞，她步履轻盈仪态万千，紫罗兰金丝绒旗袍忖托出她高贵典雅与众不同的气质。刘焱落寂地坐在墙角的沙发上，目光越过人群追随着冰儿。
冰儿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当他们的目光偶然相撞的刹那，刘焱赶忙别过脸去。冰儿对朋友说：“墙角那个人怎么一直盯着我们？” 朋友说：“他呀！我的同学刘焱，在西藏当过兵，前不久转业到H市政府部门工作。”西藏，那是离天最近的地方。冰儿向往西藏，做梦都想去那里看看。音乐又响起时，朋友拽起刘焱让他请冰儿跳舞。刘焱踩不上鼓点，冰儿只好走男步，带他跳了两曲。第三曲刘焱说：“让我做一回男人吧。”冰儿抿嘴浅笑，心想谁不让你做男人了？
第四曲时刘焱说我们坐下歇会吧。他跟冰儿说他在西藏养过一只藏獒。说起藏獒刘焱一脸凝重，他说藏獒很高大很忠诚很勇敢，它顺风能闻到十几公里外主人的气味，在和狼群的搏斗中它舍身救主，就像我们军人面对强敌视死如归。冰儿说西藏的天葬很神秘，你能给我讲讲吗？“西藏的天葬来源于佛教的‘舍身饲虎’。藏人认为人死了，灵魂进入新的轮回，唯有秃鹫才能把人的灵魂带到天堂。天葬就是把尸体剁成小块，骨头捣碎与糌粑和在一起揉成团喂秃鹫。天葬的神秘其实是天葬过程中的起尸现象。”“什么是起尸？”冰儿睁大眼睛问。“起尸就像恐怖电影里的僵尸。尸体面部膨胀，皮肤紫黑，毛发上竖，身上起水疱，然后缓缓睁眼坐起，起身举手直直朝前跑去，遇到活人，起尸便用僵硬的手“摸顶”……”冰儿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双手掩耳：“莫要讲了！太恐怖啦！”透过柔和的灯光，冰儿看到刘焱的眼睛澄澈得像两泓碧泉。刘焱还跟冰儿说起他的家。他说他和夫人是穿着开裆裤一块长大的朋友，当兵第五年他回家结婚。婚后第三年有了儿子。他说他爱人生产时他在部队上，妻子在乘公交车去医院的途中发作，司机把汽车直接开到医院门口……刘焱对妻子的深情感动了冰儿。分别时，他们俨然是认识多年的好朋友。
刘焱隔三差五给她打电话，每次都要给她讲西藏的故事，他的声音总有一种淡淡地忧伤。他每次出差都要告诉冰儿。“北京沙尘暴；成都暴雨；西安室外温度四十度……”不管他去哪座城市，冰儿都能说出那里的气候。
他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有时只说几句话，有时吃顿便餐。更多的时候她只是默默地听刘焱说话。她在刘焱面前完全是一个天真任性的小女孩，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高兴了就“咯咯”笑个不停。刘焱说她的笑声很好听，他想天天听到她的笑声，就是她发脾气的样子也让他心动。一朵红云飞上了冰儿的脸颊。她羞得垂下头去。每次他走，冰儿都要送他上汽车，她的脸上写满了依依不舍，目光中满是情意绵绵。
冰儿是学财会的，分到单位在后勤打杂。女儿读一年级时她参加省财会专科自学考试，用两年时间学完了三年的课程，然后又考完本科。拿到财会本科文凭的冰儿，依然在后勤打杂。她对刘焱说她想辞职。刘焱说女同志在外面闯江湖不容易，况且你还有孩子。没过多久，冰儿调到到财务科上班。她为自己学有所用感到庆幸，她努力工作报答领导的知遇之恩。一天，在财务例行检查工作中，局长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她和刘焱的关系，她才恍然大悟。
冰儿在电话里说他为她做的一切她都知道了，她想去H市当面谢他。他说你来可以，不能带礼物。冰儿好感动。其实，冰儿已买好了一大堆东西。临行时，她想了想，只象征性地带了一点土特产。
那天，冰儿换上了最新潮最昂贵的内衣，从头发到脚趾都经过精心处理，看似不动声色，却是恰到好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有一种企盼。
那是一个周末，刘焱值班。冰儿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进他的办公室。她看到刘焱的眼睛亮了一下，非常高兴地样子，话比过去哪一次都要多。他说她很特别，第一眼看到她就好像认识几百年似的。冰儿不敢正视他，低头摆弄着发梢，她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像要把她烤焦。他说他好想她，他们的关系能不能比普通朋友更近一些。一股热浪涌到冰儿脸上，冰儿的脑子一片空白，刘焱的吻如久旱逢甘霖让她促不及防欲罢不能……
“夫人，饭店要打烊了，”服务员的声音打断了冰儿的思绪。她走出饭店，一股寒风扑面而来。街上行人寥寥，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孤寂地站在晚风里，身边篮子里还立着几枝玫瑰。冰儿对小女孩说：“全都给我包上吧。”
冰儿抱着玫瑰回到家。女儿已经睡了，丈夫还没回来，保姆找来花瓶插好那些花就回房间了。冰儿看着那些玫瑰心里好痛。这种痛伴随她好多年了，它常常在经意不经意间光顾她，就像刀尖划过心房，痛到骨髓，又迅速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从H市回来以后，冰儿的生活只剩下电话了。她的心儿乱乱的，满脑子都是刘焱，吃饭饭不香，睡觉觉难眠，这种感觉是她以前不曾有过的。
“五一”放假前，她感冒了。刘焱听出她声音不对头，就催她到医院看医生，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询问她去医院没有，吃药没有，直叫冰儿感动地抹眼泪。
刘焱的电话突然少了，有时候一周才来一个。冰儿想是他工作太忙了，或许是他出差了，她总有一百个理由为他开脱。
冰儿生日那天，一整天都没有刘焱的电话。是他病了，还是发生了意外？冰儿焦灼地揣测着种种可能。到了晚上十一点，她知道她肯定等不来这个电话了，他如果要打电话一定会在十点钟以前打。她拿起手机敲出那串号码，没有按接听键，想一想删掉。过了一会，她又敲出那串熟悉的数字，默视良久。深深地担忧打垮了她的矜持，她摁下了绿色按钮。电话很快接通了，传来了电视的声音。她等了片刻，她以为他会祝她生日快乐，他提都没提，他似乎忘了。冰儿噙着眼泪问他布达拉宫是什么样，他说布达拉宫很粗糙。他说他爱人就在身边，有事明天再说。冰儿默默地放下电话，捂着被子大哭一场。那天晚上冰儿眼泪一夜未干，她仿佛看到青灯古刹，一个尼姑手拿佛珠闭目诵经。那个尼姑不是别人，是她冰儿。
冰儿到市里送报表，然后去看刘焱。起身告别时，刘焱说握握手吧。那次他们距离很近，冰儿能感觉到刘焱急促地呼吸，她控制不住扑到他的怀里。刘焱拍拍她的肩膀说：“好了好了别这样。”冰儿羞愧地无地自容，逃出他的办公室，眼泪便不争气地滚了出来。
刘焱的电话越来越少，有时一个月也没有一个。冰儿实在想他了就打过去。“最近咋样？”“很好，你呢？”“很好。”然后就冷场了。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们总是心有灵犀，这句话还没说完，下句就接上了。现在怎么这么生分？冰儿想不明白。
冰儿的目光落在了茶几上，那是女儿的画。一枝玫瑰和一行文字：“情人节快乐妈妈，永远爱你的雪儿。”她轻轻推开女儿的卧室。雪儿睡得很沉，胳膊伸到被子外面，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女儿又在做梦了，她这个年纪正是做梦的时候。冰儿把她的胳膊放到被子里掖好，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冰儿想起十几年前的那场高考，仅一分之差，她与大学失之交臂。收到中专录取通知书时，父亲让她放弃。冰儿的母亲卧病在床，父亲农闲时到煤矿挖煤，挣点钱都给母亲买了药。冰儿知道家里没钱，她想读书，她哭着恳求父亲。邻居李贵喜欢冰儿，答应供她上学。临行前，他们订了婚。
冰儿工作不久，门卫送来一封加急电报：“母亲病重，速归。”她匆忙赶回去，看见母亲好端端在家里。原来父亲骗她回来是让他和李贵完婚。
新婚的晚上，冰儿活像送到狼嘴里的小鹿，随着身体的剧痛，她的心被狼爪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婚后，丈夫随她来到城里，在一个建筑工地打工。
李贵闯荡了几年有了自己的公司，他买了别墅请了保姆，摇身变成了“拿破仑。”冰儿看着他戴着金戒子的手指在空中划出的黄色弧线，心里像咽了一只苍蝇。李贵常常很晚回家，从他身上带回来的劣质香水味，冰儿知道他在外面有了女人。冰儿不想影响女儿学习，她想等女儿考上大学再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
冰儿把画放到书柜里，洗完澡，慵懒地歪在床上。看着睡了一天的手机，冰儿想说不定有刘焱的短信。她打开手机，短信铃声接二连三响起，翻开一看都是朋友的祝福，唯独没有刘焱的。
她想起了去年的中秋节，那个令她心碎的日子，她生病住院，她好想他，她给他发了短信。三天过去了，他都没有打来电话，也没有发来短信。第四天下午输完液体，冰儿一咬牙，拨通了那个号码。电话里传来“簌簌”的声音，他的手里好像在翻着什么。沉默了两分钟，他说你的病好些了没有？原来他收到了短信，冰儿什么也没说，把电话扣了。
冰儿想了想，拿起手机编了条短信发给刘焱：“感谢这些年来你对我的关照，我明白你的意思。请多保重。”这一刻冰儿的心好痛，眼泪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过了一段时间，朋友神秘兮兮地对冰儿说：“据内部可靠消息，刘焱要到你们单位当局长了。”
冰儿听了，久久无语。
她想起了布达拉宫，想起了天葬台，想起了那些秃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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