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双径从看偃盖松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刘冰拨通了520。 刘冰对着手机一口气演说了对万扶之的敬慕之情,在近一个小时后曲中奏雅,到底是什么力量发动并支撑着万扶之的生命激情?是爱国爱家还是爱情?汤彦那边哦哦连声,但并不答话。就在放下手机的一分钟内,刘冰收到汤彦发来的一首诗: 听月楼初遇酬筝钰 万扶之 此生相遇太从容,山徙海移梦后逢。 急难情深矰缴缓,根株心许茑萝封。 百年初识团圆相,双径从看偃盖松。 拟煮丹砂回白首,年年吹笛上嵩峰。 读着这首诗,刘冰激动不已。万扶之在急难之后深感避风港的可贵,但他转念认为生命的港湾不等同于生活的避风港,它深埋在根株心许的土壤中,只是被茑萝一样的丝草密封着,不易被凡夫俗子所发掘,所以,有幸大难不死,他更要去寻找生命的真义。今日他幸而有缘初识筝钰,但愿日后从从容容并肩看松,像劲松一样活出真生命的风采。为此,他打算学道家炼丹,找回失落的青春,以矫健的身姿年年上嵩峰为知音吹笛。如向秀闻邻人吹笛思念其精通声乐的知音嵇康而作《思旧赋》。此时万扶之一定还想到了昔日生死与共的郑氏。此诗的风格也是刘冰最欣赏的。如同冰冻的河,急湍在冰层下深流;如活的火山,熔岩在地壳下滚动。当冰裂或火喷的时刻,固态冰凌蒸发为汽,液态熔岩燃烧为火,就是生命能量由量变而质变的最终爆发。而此前,一切能量都在看似沉默的状态中积蓄,为的只是那最后一瞬的升华。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灭亡宣告活埋的破产,爆发则宣示活埋的成功。 只是,万扶之的爆发在他死后两百年,这是否还算成功?刘冰刚想再次拿起手机请教汤彦,汤彦的短信又来了:答案全在团圆相、偃盖松里。刘冰马上百度偃盖松,一看,除偃盖松图片引发她生动的性幻想,网络上那令人目不暇接的“偃盖松式”更令她脸红通了好久。而谷阳关于万扶之最大的绯闻与争议,在这一瞬间冰释,一切变得举重若轻,而又执虚若盈,最终无足轻重,若有似无。 据当地的传闻,刘筝玉最终没有做成万扶之的媳妇,而是儿媳,理由只有一个,辈分不符。刘向贤拗不过女儿,采取折中的办法,把女儿许给了万扶之未成家的小儿子万吾文,而“扒灰”的传闻则就此传开来。无论古代还是今日的刘冰,都明白,依当世中国世俗的眼光,谁能读懂精神恋爱?即使一懂得,又有谁能不节不扣、从从容容地实行?奇人万扶之的奇中之奇,就在这里:他与刘筝玉一相遇,就从容认定超越了海徙山移的无限时空,此时,他已过知天命之年,对世俗的一切,包括肉欲,已然摒弃殆尽,而情感却升华到曹植《野田黄雀行》所写的对黄雀纯正之爱的高度: 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 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 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 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 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 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 来下谢少年。谢过之后呢?双方命运仍然凶吉难卜,难免回到遥相牵挂、默相祈福的状态。曹植笔下的少年与黄雀,尽管用情至正,但不免蒙上了悲剧的色调。也难怪,曹植一直身陷罗网,无能抽身,虽才高八斗,虽结友如云,虽有心中洛神身边美女坐下白马,利剑不在掌,终奈罗者何? 万扶之《竹梅楼诗草》中也有一首《野田黄雀行》: 野田黄雀飞且鸣,俯啄飞虫虫暗惊。 苍天高高欲诉不得诉,晶丸双碾空荧荧。 我欲持竿驱黄雀,荒径泥深春雨恶。 投竿黄雀结群飞,乱拂含桃花尽落。 黄衫挟弹谁年少,踏草彷徨逐晚照。 钩棘牵衣不得前,黄雀噙花复噙笑。 黄雀噙花复噙笑。诗中的少年与黄雀多么悠游而洒脱!个人与社会多么合拍,社会与自然多么融合,博爱与私爱多么相得益彰!诗人虽因礼教的钩棘牵衣不能为所欲为,不愿逾矩自毁节操,但毕竟从心所欲。他心中的黄雀是一位泛爱论者心中的黄雀,泛爱论者的爱超越私爱与仁爱而又能包容之。诗中的黄雀是他心中的圣女群象,为了国与家。少年或许可以奋起冲决罗网,以飞娥扑火的姿势自残乃至自毁,但为了这一份人世间最宝贵的乾坤知音情,少年只能决然绝然地选择贞固如顽石,直至终老。 这一定也是万扶之与刘筝玉的相知相守的位置与海拔。刘冰释然。 (责任编辑:相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