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章 小山重叠金明灭
在金梅家豪华客卧，刘冰彻夜难眠。不是因为隔墙夸张的春声，而是一颗已然“神驰意漾”的春心。从汤彦最后那句“错误的美丽”中，她读出了失落。一颗温热的心碰触到一池凉水时的失落。
汤彦亦一夜无眠。他的脑海怎么也摆脱不了几个月前那个似梦非梦的噩梦。噩梦的主人公如太虚幻境中的警幻仙子，亦如宝玉的可卿姐姐一般，就是那个与今日的中年美人刘冰一般，曾对泉山同时也对景泉一见钟情的伊白云。
那时，汤彦还在谷阳市幼师，正是期末考试过后，他正在灯下阅卷，突然接到一个信息：“快到天柱山下来。”汤彦一看，如临大敌，他已经预感到发信人是谁，一定是白云，他与她已失联半年，521不但拨不通，照着原手机长号发去的几十个信息也无一回复。一开始他以为是白云进入了高二下学期，功课紧张，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真实情况是——
一年前，白云照例来幼师找他，公交车上正好与他的同事兰采同座，一寒暄，得知同路，于是同赴谷阳幼师，而到学校时，白云一拨520，方知汤彦到大京市出差去了，白云的到来一向都是袭击。表面说给汤彦制造惊喜，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放心不下那个表面沉默保守，其实性熟到了骨子里的伊青云——白云的初中同学。两年前与汤彦“一同”考入了幼师。青云是看不见的近火，白云是看得见的远水。然而这次，遇上兰采，白云突然感到，自己三年的忘年交、两年的初恋情人汤彦受到真正的挑战。她一次又一次将两人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比，如同翻来覆去看一枚硬币的两面，一面是国徽，一面是数字，国徽代表理想，数字则代表现实。前者是汤彦，后者是兰采。汤彦如今个头比自己还小，且其貌不扬；而兰采，脸庞英俊有型，酷似如郭富城，身材不胖不瘦，个子嘛，自己与他并行，嘴唇可以吻到他的肩头，以后穿高跟，不用踮脚尖不正好可以……？最重要的是，兰采穿的戴的都是名牌，出手大方，这次，本以为他只会也像汤彦一样，请他到学校食堂吃教师餐，谁料被请他进了谷阳市最好饭店之一玉龙大酒店，她还叫上了青云，兰采陪着她们酒醉羹香之后，青云回学校宿舍后，白云有一丝丝担心的事也没有发生，而是被兰采叫上一辆的士，让她风驰电掣回了柱天中学。
上面的镜头，汤彦是半年前才听白云本人绘声绘色说的。那一夜，汤彦实在没有勇气再回首。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汤彦不敢怠慢，拨通了521，在被拒接99次之后，那边传来怪怪的男低声——但汤彦立即听出来了，是白云有意变了声带——“你是谁？”……在听了汤彦好一番语无伦次的告白后，传来白云的原声：“我生病了，来不来？不来，就永远不来。”“太夜深了，快午夜了。”“没车是吗，那就走路来。”从谷阳市到柱天，有四十公里，那是一个月夜，汤彦可以骑自行车。他打定主意，刚想答应尽快过来，不料白云那边又冷冷的冒出一句：“不许骑自行车来。”然后电话挂了。汤彦不太相信白云是真生病。因为过去一年来白云开始学会骗他玩。终于，在他想起那个惨淡的通宵之后，汤彦放弃了。但紧接着，他接到了幼师主管政工女副校长阳英的约谈电话，在对方的办公室，他接过一封匿名举报信，上面熟悉的字迹，言之凿凿的举报他从乡村中学到幼师五年期间，与青云的“不伦师生恋”，尽管汤彦知道，这是贼喊捉贼，但是他有口难辩，甚至也懒得去辩。结果，几经思忖，他选择了乖乖向白云投诚——以到柱天中学支教的名义。八月底的一天，白云意外地收到一张明信片，正面是古典美人梳妆图， 配有温庭筠的词作：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背面则是汤彦的工整楷体手书： 昔年红袖相拂，指日飘摇左迁。晏眠早醒,独枕孤灯。此心何寄，笑颦嫣然入梦，回首月下影。 多少良辰美景，付与骤风残云。怅恨空怀,情老江郎。由来如梦，一片诗心不改，更向何人吟！
几乎同时，汤彦出现在柱天中学，成为伊白云一手复兴、历史悠久的柱天文学社指导教师。
(责任编辑：相天)午睡到4点，汤彦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睁开眼，身边的女人不在，大概已经去东渡镇上的服装店探视去了。林深拿起手机，手机里传来他的老同学、县教育局人事股长阳辉的声音：“怎么！大白天跟老婆睡觉，连手机也关着不开！这回才起来？”原来林娜出门时已经帮他开机，林娜有检查手机短信的习惯。“支教的事帮我搞定了没？”“哈哈，我老阳要办的事啥时候有砸锅？赶紧来金水吧，跟你日思夜想的学生妹见面！”“好好！”林深一听，像是被注入兴奋剂，被女人折磨了半天的疲惫一扫而去。 晚上6点，东渡镇金鑫大酒店七里香包厢，阳辉与汤彦一左一右坐在沙发上。不大一会，一对中年男女推门进来，阳辉起身，先冲着进来的女人介绍：“金梅，我们岳南县当年的第一朵金花！”然后转向中年男人：“老贾呀，论艳福，你比你的家门县委书记还牛呀！最近又搞上哪个学生妞了吧，吃嫩草可以，就是不许欺负我的金姐哦。”贾平接了汤彦递给的中华牌烟，一屁股坐在阳辉左侧，攀住阳辉道：“朝中有人好做官，这些年多亏老弟为我卧底！”阳辉身高一米八五，坐着仍显得比贾平高了半个头。林深站起来，望向金梅，奔五的金梅尽管已是半老徐娘，但由于多年保养，看上去依然风致撩人，她高近一米七，所以尽管出门穿的是半高跟，仍然比个矮的林深高了一个头，见林深仰视她，赶紧过去就着贾平坐下。汤彦被挤出，只得过去搬了一把椅子坐到茶几边。“这位就是林老师啦？”半晌，贾平望着阳辉说。“是啊，我这位兄弟就托付你啦。两边都是兄弟，见面就是一家人啦。”这时，盯着汤彦看了好一会儿的金梅开口：“我一看这位老师就觉得是个人才！温文尔雅，还真是对了那句话——腹有诗书人自华！”金梅没读过多少书，因此对读书人一向很有好感，见眼前的汤彦对她似有敬慕，不由得表彰了一番。林深历来心仪熟女，眼前的金梅，怎么看去都正好是心中的目标：一袭直腰长发，只在最迷人的细腰凹进处卷起微波，浅黑的半透明纱裙里，掩不住肉色闪烁，尤其掩不住的是丰乳高耸，肥臀圆浑。目视良久，汤彦觉得一阵眩晕。是夜，四人把酒言欢，阳辉素善饮，在汤彦舍命陪着喝了半瓶茅台后，阳辉还自己身边的一瓶喝光了。金梅也是海量，汤彦身边的后半瓶基本上是金梅陪着阳辉干了。贾平只是不停地喝苹果醋，自从年初他在人民医院查出“三高”指标超高后，就一直酒不沾唇，大凡有推不掉的酒局，都带上妻子金梅，有时干脆托病让金梅匹马赴宴。 柱天中学因坐落在岳南县名峰天柱山脚下，本来叫天柱中学，副校长万辉觉得柱天更有气势，向贾平献策，说“自闭桃源称太古，为栽大木柱长天”，这是杨昌济送给毛泽东的祝福，贾平向来好大喜功，两人一拍即合。汤彦当年就是该校高中毕业的优等生，班长。考上重点大学一直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学生会的宣传部长。本来他可以直接分配到这个学校，就像他的同学阳辉，当年不过是他在大学学生会宣传部里的一个兵，学业成绩也远不如他，就是因为家里背景好，直接分到该校任教。两年后，调入教育局人事股，再一年后荣升股长，又两年升为副局座，人前人后被叫阳局了——只因为他喜欢吹，尤其年龄上喜欢装大，其实他还少了林深两岁，如今才三十三岁。每次林深开口叫他老阳时，如同中国外交部，内心总是好一阵嘀嘀咕咕的抗议。此刻正是晚饭过后，他已经收拾好了柱天中学的住房，贾校长当面对他作了说明，一时腾不出套间，只好暂时委屈他住单身宿舍。单身宿舍外面正好是垂柳依依的金水河畔，里面是学校的足球场兼操场，一栋两层，汤彦的一间在二层的最东头，那儿正好在柳荫深处，走廊距堤坝不过两米，只需放一个梯子就可以直接下到金水河边去散步、垂钓、游泳……还有一件事，林深心里知道，但口头从不提，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的心里就像跑进了一只老鼠，脸也霎时红了，得赶紧做点儿别的。 汤彦从收拾好的单人房出来，下楼，打算到新任253班的班主任阳霞家去串串门，拜个码头。阳霞是阳辉同村的，去年师院毕业就分到了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