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寒站在阳台上,习惯地把学生就寝前的喧闹声甩到背后。他看到寒月在天,桃花江两岸农家的灯光疏落。远近几声犬吠,更显出林氏大町的旷远静寂。阳台栏杆上盛开着的两盆白菊悄然无声。
“在放松啰。”李勋查过学生就寝纪律来到江水寒的住房门口。
“哟!李书记。”江水寒回过头来,“教师住房和学生寝室混在一起还是不好。晚就寝早起床的吵闹声对教师的干扰很大。”
“有利有弊。”李勋踱进房来,“利,有利学生管理。有教师看着,学生吵吵打打自然要收敛一些。弊,就是你讲的了。”
“还不是刚开始好一点,到后来一样。你读过《黔之驴》唦,老虎刚见到那头驴子很害怕,‘然往来视之,觉无异能’,‘益习其声’,便知驴的底里了,‘技止此耳’。最后驴子还不是被老虎‘断其喉,食其肉’。学生思想问题没解决,教师睡到寝室去也是空的。他们已经知道老师不过喊一喊‘不要吵了’,‘ 技止此耳’,还能拿他们怎么着,所以照吵不误。况且有的教师连喊都不喊。最终受害的还是想夜里做点事的教师。”
“学生对老师断喉食肉怕还不会吧。”李勋笑起来,“要说‘益习其声’,那也是双方的。教师‘益习’学生吵打之声,不也会慢慢习惯么?到后来就能闹中取静,闹中备课阅卷。”
“怎么不是断喉?‘唇焦口燥呼不得’,喊断喉。只差食肉了。其实弄得教师寝不安席,食不甘味,自然消瘦,也等于食肉。闹中取静?你把课堂搬到桃花镇集贸市场去吧,那里够闹的。”
“我知道,先生是想晚上写点东西。这样吧,下期开学我建议后勤处给先生换间安静一点的新住房。《矛盾论》讲了,任何‘一般’中都有‘特殊’。哎,我这里给你一个题材啰。桃花乡政府前天晚上出了一个特大新闻你听到没有?”
“无功于校,不敢特殊化。”江水寒正正眼镜,“听说了,未知详细。你都打听来了啰。”
“差不多是这样吧。”
李勋坐到白铁火炉边,向江水寒娓娓道来——
“胡之政同阿娇的不正常关系由来已久。还是在阿娇到乡政府做合同制干部之前,胡之政在她那个村组蹲点的时候就开始了。阿娇家建房用的钢材木材水泥什么的,都是胡之政在扩建乡政府的用房时一并买来的,用车送去的。那时的阿娇年方十八,出落得清水芙蓉似的。端茶送水递毛巾,围着胡之政团团转。后乡政府招聘合同制青年女干部,胡之政便把她安排在乡计生办公室管理账务。
“胡之政每次安排工作,外派的都是别的同志,阿娇则稳坐乡政府看守机关。天底下哪有读不懂的关系?到后来,每当胡之政宣布工作安排时,会上的人便以目示意。
“前年,乡政府新建了一栋四层生活用房,在分配房子的时候,胡之政把自己和阿娇安排在第二层。他住东端一号大单人间,阿娇住在东端四号单人间。林桃花去后,住在东端五号单人间。
“胡之政在乡干部会议上不止一次地打招呼,要紧缩开支,并身体力行,这栋新楼由他亲自掌握开关箱的钥匙。
“前天是阳历年,第二天元旦放假。天黑前,乡政府的干部都回家去了。奇怪得很,所有的干部,包括家属都走了。仅留下的两个值班人员后来也被胡之政临时派了差事。这一来,偌大一个乡政府院子,便留下了一个空巢,只路灯守营。十点过后,天下起了小雨。有心人透过新住房楼前的巨大的樟树叶冠的缝隙,看到四号房窗口有灯光亮起来。这时,从东端一号房出来一个人影,腰猫到走廊栏杆以下,进了四号房。灯熄灭了。后来,灯时亮时灭。过了约莫半个钟头,只听到里面一个男声虎啸龙吟般地‘啊’了一下,有一个人轻手蹑足上了楼,走到四号房门边,在门外咔嚓一声落了锁……”
李勋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他听到走廊上有居高淋下的撒尿声,估计是哪个无聊的男生怕冷,就地解决难忍之苦了。他正要抓一个出来以一儆百,因为楼前已尿气熏天了。那个清洁工老头每天都在冲洗,每天都在骂,每天都在诉苦,说三百元一个月他不干了。
“莫啰!”江水寒拖住已经站起来的李勋的衣袖,“你要人性化管理,要让人家把尿撒完唦。”李勋说:“等他撒完,钻进寝室,钻入被窝,我还抓得到?好多次,明明看到撒尿的家伙钻进了那个寝室,进去一看,个个鼾声如雷。”
江水寒扑哧一笑:“这次放人一马啰。你要设卧底学生干部唦,何苦事必躬亲,抓来抓去抓不着,反使撒尿的家伙心里发笑。”
“谁!”李勋重新进入新闻情境,“四号房里一个惊慌的男声。”
“‘你开门便知道了’ !楼道上一片粗重的齐喊声。
“里面的男子暗喊糟糕,想夺门而逃,门被反锁了。
“里面的男子急了,挥起一脚,咚的一声脆响,门页的下半部的木板碎散到走廊上,露出一个门洞。
“里面的男子俯首就要从门洞里窜出来,说时及,那时快,只见外面的一个男子顺手捞起两块受伤的木板死死地夹住了他的脖子。
“里面的男子抬头一看:他的副手乡党委副书记站在他的面前,背后还有乡政府的今晚他以为全都回家去了的干部。有的捂着嘴笑,有的背过脸去笑,还有人继续上楼来,是邻近的群众。
“副书记俯首一看,匍匐在他膝下的正是平时在乡政府颐指气使、不容他置喙的胡之政书记。
“‘有话到我房里去说好吗?’胡之政赤着上身,穿着短裤叉站在人群当中,声音很恳切。
“‘还是在这里说好一些,到你房里就难说了。’副书记尽量压低声音,“其实也没得多说的。老胡,我们参加革命工作多年,也共事多年,不是不晓得贪污腐化来不得。你今晚吗做庄咯事出来了啰。我先晓得是你,我不会上楼来,现在弄得双方都不好意思。’副书记说完下楼去了。”
“后来呢?”江水寒问。
“后来?”李勋故意刹住,“后来,你去推想吧。”
“讲完啰,讲完啰。”江水寒催促着。
“后来?立即有一个中年女干部进门去稳住阿娇。阿娇正蜷曲在被子底下哭。女干部说‘不错已经错了,来日方长,今后的路走好就是了。’好在阿娇近年来受了新潮的影响,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极端,不久就平静了。当晚,女干部陪着她睡。昨日副书记派人送她回去了,不知向她的娘爷编了一个什么理由,对了,是病休一段时间。
“副书记当即把这事电话报告了区委和县纪委。区委来了一辆小车子,胡之政随小车到区委交代去了。
“其实,这次‘捉双’都是副书记一手安排的。乡政府的人并没有回去,只是离开一下。胡之政精明一世,糊涂一时。”
“要是我们李勋书记就捉不到啰。”江水寒笑起来。
“那要向你学习。”李勋也笑起来。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江水寒发表他的分析,“一,胡之政如果没有经济问题,顶多换个地方。如连带着经济问题,就不好说了。现在男女关系不是要害问题。二,副书记会成为第一把手。三,阿娇可能会辞退。”
李勋说:“极是,只是男女关系问题一般会带出经济问题。报上见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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