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家里人口多,经济不宽裕,读的仍然是走学。比初中路程远了。桃花学会了骑单车。濛濛的春雨中,一把小花伞,一个红衣少女,一道浅浅的车辙,一首抒情诗,写到桃花江的九拱旧石桥,写到柳眼惺忪的那段笔直的公路上。远了,融入了桃花时节的林氏町。融入了多雨的连人的思绪也被淋得湿漉漉的早春时节的江南。
高中课程重,桃花常常拉下来加夜班。好些个雨夜,桃花上完晚自习回去,门外早是杜甫《喜雨》中的那句“野径云俱黑”。桃花的文学感觉很好。看到桃花犹豫的样子,女伴们说:“来,今晚和我来咬耳朵!”真的,桃花不走了,留下来同女伴在枕头上说体己话。有时还互相搔起胳肢来,笑声格格的。窗外夜巡的分管学生就寝纪律的超龄团委书记李勋就喊:“女同学更要自觉。”
李勋四十岁后便开始谢顶。三面带青山,中区一块黄土。配了假发之后,顿时年轻了许多。曾打过辞职不干团委书记的报告,只因平行的职位都已满员而搁下了。好在党员团委书记年龄可以放宽到四十五岁以下。当然李勋是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对自己精神容易疲乏,坐着就打瞌睡的毛病是早有觉察的。而且近年来常拉稀。好几回屁一放稀就跟着来。但李勋正在积极治疗。检查结论,是慢性肠炎。他思想正统,也许是长期分管学生的政治思想工作养成的习惯,凡事爱打听,小道消息极广。
有好长一段时间,桃花住在教务主任苏国平的房里。苏国平五十多岁,教桃花的物理,原籍在杭州。只因在大学读书时逐着现在在桃花镇医院上班的这个漂亮老婆,便弃城市而走乡村。医院与桃花家仅一枇杷溪之隔。桃花的两个姐姐都曾经在他的手下读过书,且住在他的房里,算老交情了。如今,桃花娘又把桃花托管给了苏国平,苏国平便让桃花住进了自己的单人间。桃花娘一千个感谢,一万个放心。
然而李勋书记很悬心。虽说是你晚晚下班都要回到漂亮老婆那里去,风雨无阻,二十几年一贯制,但世事难测,人心难说,况且现在是开放的年代!谁知道你半道儿转不转回来?转回来一钥匙捅开房门怎么办?
“苏主任,你碍于情面不好叫林桃花搬出去,由我出面动员她挪出去如何?”李勋半开玩笑半当真。
苏国平主任脸一沉:“难怪你早衰!邪人才先往邪路上想。我的满女都比林桃花大。告诉你吧,省得你神经紧张,我那婆娘有一个登记卡,晚晚登记我的出勤情况。日清月结。林桃花最知事,最怕鬼,晚晚都有陪睡的女伴。还是检点你自己同小姨妹的关系吧。就隔着那么一层门帘,你睡外半间,她睡里半间,晚上红与黑鬼晓得!”一顿话说得李勋笑也不是恼也不是。
“我看啦,你们还是别把被窝蹬烂了。”说话的是语文老师江水寒,“到时候老婆知了音耳朵造孽。”江水寒出来打圆场。 三个人都打起哈哈来。
江水寒四十多岁,担任理科(重点班)和文科班的语文,还带一个校园文学社。戴着一副中度近视镜,平时不苟言笑。妻子凤子对他时有不满:“你怎么老是沉着脸?”江水寒说:“不是沉着脸,是沉着思维,是在想问题。你见到谁在想问题时候嬉皮笑脸的?”凤子说:“你到底想些什么呢?”江水寒说:“这就难说了。大至日月星辰,小至花草虫鱼,远至盘古,近至眼睫。你叫我怎么说呢?凤子骂一句:“书痴!”凤子是农村户口,儿子跟在他爸身边读高中以后,她就把家中的责任田包给了堂弟,自己到学校来做了临时工,在学校食堂上班,他们的那个男孩,与桃花同在文科班。
桃花确实有陪睡的理科班的同学,然而那个同学很快对她嘀咕起来:“她怕有神经分裂症。”原来,一天晚上,被复习题折腾得疲惫不堪的同学,服了安眠药再数上好一阵数后才得以入眠,突然被桃花一脚蹬醒。“什么事?”同学问。“好事好事。”桃花说。“什么好事?”“你起来就知道了。”同学披衣趿鞋同桃花来到窗口。“你看外面!”桃花说。“外面怎么啦?”同学大惑不解。 “你睁大眼睛看。”桃花说。同学睁大眼睛。“你还没有看到?”桃花说。“你到底要我看到什么呀?”同学说。“多好的月光!”桃花说出谜底来。同学又好气又好笑,照桃花的腰肢就是一拳:“你发癫了!赔我的睡眠。”桃花很认真:“这样美好的夜晚,我喊醒你来分享,你还有意见?”
“她是有点神经质。”苏主任说。
“她杂七杂八的书籍和电影看多了。”李勋说。
“桃花会成为诗人的。”江水寒说。
(责任编辑:周金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