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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

时间:2010-09-14 23:42来源: 作者:曾楚桥 点击:


山里的夜来得早。太阳一转过西山,天就开始变暗。四周的景色也渐渐变得有些模糊。晚归的鸟们在树林里吵成了一锅粥,相互比拼着谁叫得最响亮。

在往日这个时候,老人吃了晚饭后,偶尔会到林子里随处走走,静静地听鸟们在树梢上相互扯皮。那叫得急,声音既尖且细的,老人管它叫尖嗓,嗓门大而粗的是扁嘴。最难听的就是钻山哀,像喘不过气来病人的呻吟,在深山野岭让人毛骨悚然。老人刚到山里时,只要一听到钻山哀的叫声就有点儿心惊肉跳,还好现在已经习惯了。

此刻老人实在是没有心情,她静坐在家门口,眼睛不时地四下里张望。一只小麻花落到老人的面前,在老人的脚边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那样子一点儿也不把老人放在眼里。老人举手轻扬,作个打的手势,笑着骂了句:找打啊,扁毛畜牲!那只鸟才拍着翅膀飞走了,扬起地上一小阵尘土。

四周越来越暗,举目四望,只能看得清大山的轮廊,身边的蚊虫多了起来。老人直了直身子,右手半握着拳头轻捶了几下腰,才返身走进了屋里。屋里有些黑,老人原本不想点灯,她觉得时候还早,能省则省,这是她长期养成的习惯。可是老人想了想,她又把唯一的一盏松油灯点着了。

老人从木桶里拿出一把晒干了的艾土,这些驱蚊的艾土,去年八月一直用到现在,剩下的估计用不了多少天啦。山里的艾草有点难找,不过也难不倒她。艾草喜湿,那低矮的小山坡给艾草提供了足够的养料。不过那并不是老人乐意去的地方,山坡上零星散落着的几堆旧坟让老人不太舒服。每年的清明节前几天,就有人前来上坟。老人住到山里来已经足足五个年头了,五年来,老人习惯了独自生活,有了人反倒有些不大习惯。

老人留意到年年来上坟的都是两拨人。一拨人声势浩荡,每次来,整个山坡都是他们说话的声音或者是放鞭炮的巨响。相比之下,另一拨人就少得可怜,一老一幼,看起来就像是祖孙俩。他们连鞭炮也不放两响,默默地除草,然后烧上两刀纸钱就悄悄地离去了。也不知那坟里埋的是他们什么人,反正一老一幼来去匆匆,走的时候连头也不回。老人想:尘世上的事,就算埋到土里去,也未必说得清。

老人叹了口气,一边小心地将艾草搓成一条长绳,一边想:小三子该不会是去了坟地吧?

老人将艾草点燃之后,测了测风向,放在自己的左脚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艾草的清香。

小三子还没有回来。树上的鸟儿吵得有些烦人。小三子以往出去一向没有这么晚还不回来的。屋里饭桌上已经摆好了晚饭。一小瓷窝白米饭,两条蒸熟的玉米,一碟土豆丝,一碟苦芥,简单而清淡。这些食物都是老人自己亲手种的,散发着食物自然的香气。让人一见即胃口大开。另一只碗里装着几片腊肉,用碟子盖着,是野猪的肉,也是最后几片腊肉。那是去年六月一次意外的收获:老人种的土豆和蕃薯常有野猪来翻吃,木栏栅拦不住,野猪一拱就倒。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老人便花了几天的功夫挖了个一人高的陷阱。原本就没指望能捉到野猪,只想着能吓它一吓,让它知难而退。不料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居然捉到一只野猪,四十来斤重的样子。

杀野猪颇费了老人一番功夫。野猪性烈,杀它可是不容易。虽然困在陷阱里,凶起来也颇是惊人。开始老人拿它没办法,就干脆让它饿了好几天,总算把它的凶性饿矮了下去。最后老人拿把锄头,将它敲晕了,才拖上来放血。小三子围在老人的身边,馋涎欲滴。也真是委屈小三子了,长期不见荤腥,馋得小三子见了生肉也两眼放光。当天老人只是把野猪的内脏煮了,让小三子吃了个饱。剩下的老人都用盐腌了起来做成腊肉,一刀刀的猪肉挂到树林里,风一吹,一林子都是野猪肉的香气。平时老人很少吃这些腊肉,一来是爱惜小三子。二来她自己对肉类兴趣不大,觉得可有可无。一日三餐,玉米、蕃薯或者土豆她天天吃,怎么也吃不厌。只是腊肉一天少过一天,没办法了只有节省着吃,隔几天才给小三子吃几片解解馋。可腊肉总有吃完的一天,小三子一天没有肉就无精打采。可不是,已经是第四天没给小三子肉吃了。老人估计小三子九成是出去找野味了。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树林里鸟儿的叫声也渐渐小了下去,直至于无。灯光从屋里射到门外来,昏黄的灯光水银一样泻到屋前一小块空地上。上弦月已经挂在东边的树稍上了。地上的艾草已燃了一半。桌上的饭菜都凉了。在往日这个时候山里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老人保存着一整套单人木偶戏的道具。在这一带,单人木偶戏曾经风行过一时。可惜改革开放之后,人们的兴趣逐渐转移到电视电影那里去了。单人木偶戏便渐渐消失乃至近于绝迹了。偶有不甘寂寞的艺人技痒,搬出来要为乡里乡亲无私奉献一出木偶戏,但是观者寥寥,吃力不讨好不算还要招致人们的一顿嘲笑。

不过这不妨碍老人对木偶戏的热爱。自从搬到山里来之后,老人就觉得彻底自由了。她想什么时候唱就什么时候唱,高兴了来一段,不高兴了也来一段。反正没妨碍谁就是了。如果碰上老人心情特别好,老人会正儿八经地搬出她的所有家当,来一出《昭君出塞》或者是《三气周瑜》什么的。当然那得吃过晚饭之后,收拾停当,擦干净饭桌,她才会把她的那个宝贝木偶箱子搬出来。用现成的竹子搭成一个简易的戏架子,然后就从木偶箱里把她的生旦净丑小心地搬到戏架上来。一切停当之后,咚铮,咚铮,咚咚铮,在寂静的山林里,老人一边敲响锣鼓,一边拉长声调就唱:

 

老身今朝起床哎——

头懒梳,面亦懒洗。

头懒梳来成鸦雀窝,

面懒洗哎成花斑狗。

 

这是老夫人的开场白,显得随意一些,不押韵,也不怎么守规矩,随老人喜欢,想怎么唱就怎么唱,只要唱得有点意思,自己感觉良好就行啦,反正没人听,也没人管。唯一的观众就是小三子。每每这个时候,小三子总是听话地蹲在靠门的一角,瞪着一对大眼睛,仿佛很用心地听老人唱戏。无数的飞蛾围着灯光飞舞。暗淡的松油灯照着晃来晃去的小小木偶,在寂静的大山里,有一种奇特的热闹。

可是小三子还没有回来,晚饭还没吃,老人那里还有心情唱戏呢。她一会担心着小三子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一会又想着小三子会不会因为这几天没吃到肉而独自溜走,再也不回来了。

一入夜,山里的露水便重了。老人开始感觉有点冻。草丛里的蟋蟀们叫得正旺。地上的艾草被露水打湿,灭了。蚊虫像吸血的蚂蝗一样围到身边不肯走。老人把艾草移到屋里来,加上一些干草,重新点燃。老人坐到饭桌前,还是不想吃饭。自从去年一月小三子来了之后,老人就习惯了和小三子一起吃饭,老人已经把小三子当成了世上唯一的亲人啦。还是再等等吧。

时间针脚一样密走着,老人拿出中午做好的鱼钩,穿上缝衣线,然后缠在一根树枝上。老人心里其实也没有底,不知道这个鱼钩能不能派上用场。要是小三子果真不回来了,那等于白白又浪费了一根缝衣针。要知道,为了做成一个鱼钩,昨天她折断了三根缝衣针。当然,做成了鱼钩也不等于一定就能钓得到鱼。老人昨天去水库里冲凉,发现水库里那些鱼虾野蛮得很。要说钓鱼这事儿,虽然自己没钓过,但毕竟见儿时的伙伴们钓过,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老人忽然想,要是每天都能钓到一两条小鱼什么的,小三子的伙食就不成问题啦。到时小三子自然就不会成天往外跑了。

然而小三子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老人在桌子旁孤坐了一回。肚子饿得咕咕作响了。老人对自己说:“你家的蛔虫叫了。吃吧。”老人习惯了称呼自己作你家,比如你家小三子,比如你家该吃饭了。

小三子迟迟不归让老人失去了耐性。老人想就算小三子不回了,饭也是要吃的。老人端起碗正准备盛饭,忽听得门外嗯的一声响,抬头就见小三子哼哧哼哧地跑了进来。老人正准备责备小三子两句,一瞥之下,突然发现跟在小三子后面一条红红的血迹。再看,小三子的一条后腿正在流血!老人惊叫了一声,来不及细看,就慌忙捧了松油灯到菜地里摘回一把臭草,用刀背捣碎了给小三子敷上止血。

直到这时候老人才有时间察看小三子的伤口。老人原以为小三子是跟别的野狗打架被咬伤了的。不料细看之下,那伤口似乎不像是狗咬的。老人心下狐疑,明知是问不出来,但老人还是忍不住问:“你家小三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三子望了望老人,一脸的委屈状。老人拍拍小三子的头,又说:“我说你家小三子呀,以后要吸取教训,不要到处乱跑啊,不就是要吃肉吗,办法自然会有的。”

当晚临睡前,因为小三子的事,老人忘记了用热水泡脚。结果,老人一夜没有睡安稳。老人支楞着耳朵躺在床上听了大半夜,结果什么也没发生,和往日一样,山里的夜照旧平静。偶有一两声钻山哀的呻吟从某个角落里传过来,显得山里的夜更加寂静了。

第二天,天刚濛濛亮,老人就起床了。老人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拿把锄头到地里巡查。小三子瘸着一条腿要跟着来,被老人喝了回去。老人肩扛锄头独自去了地里。然而地里并没有什么异样,绿油油的玉米长势喜人,原来布置好的陷阱也没被动过。老人站在地里闻着的泥土特有的气息,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想起昨天做好的鱼钩,便顺手在地里挖了几条蚯蚓。

老人其实对钓鱼真的没有多大的把握。吃完中饭时,又对自己说了一句:“你家的,行么?”行与不行,总归要试一试的。尽管没多大把握,老人还是决定去一趟水库。

水库离家不远,走过玉米地,穿过水田,就是水库了。水库面积不大,属于天然水域。山涧里长年累月有山泉流下来,保证水库一年四季都不干涸。老人当初选择到这里来,就因为这里有个水库。至于水库叫什么名称老人没有兴趣知道,她只知道没有这个小水库,自己一个人是很难在山里生活下去。她记得初来的头一年,砍木架屋,开荒种田,全靠自己一双手,那时的日子过得一点儿也不轻松。不过老人自己喜欢,从来就没有后悔过。

有什么可后悔的呢?五年啦,山里的日子一天天见好,从来没有人真正来打扰过自己,一年中除了清明节前那几天见到人之外,其余的日子是如此平静而快乐。更重要的是没有人会来说三道四,自己爱干什么就干什么。还有什么比这更自由呢?这就够了。想到这一层,老人就很开心,老人一开心忍不住要唱几句:

 

早早开门见青山

青山青青不变颜。

我问青山几时老,

青山问我几时闲。

 

这是属于农家女的出场白,唱法显得稍为讲究一些,也讲点压韵什么的。反正老人一向比较喜欢。这喜欢带着某种偏爱,虽然是农家女,但是在戏里一样有着说不出的缠绵与传奇。

老人一边唱一边并未忘记下钩钓鱼,可是她钓了老半天,竟然连一只小虾也没钓上来。并不是没有鱼来吃,而是水库里的小鱼太多了,也太狡猾了,几条蚯蚓不到半天就已成为鱼儿最可口的点心。

“你家的,看来这鱼儿不好钓哩。”

这一天老人钓了个两手空空。

此后连续两天,老人只钓到一条一指宽的小鱼。水库里这种小鱼最多,也最烦,鱼钩还没有下去,用来做饵的蚯蚓已经给它们吃得差不多了。不过总算也是有收获了。对老人来说已经是很不错了。在老人心中那些鱼儿也许是有灵性的。

第三天的早上,老人吃过早饭,把前几天晒干的野草收到地头,准备集中到一起烧。老人每隔几天就烧一回干草,因为地里的肥料全靠那些干草烧过之后的草灰。烧这干草也有些讲究,随便点一把火,一大堆的草烧起来那可了不得,风一吹,草灰到处乱飞不算,火势还会四处蔓延,极容易造成森林火灾。所以烧草之前那得预先准备好草皮,将干草压紧一些,让火慢慢烧,慢慢地烧,那样出草灰也多些。

和往常一样,老人习惯到蕃薯地里铲草皮。可是老人还没到蕃薯地,就发现蕃薯地里一片狼藉。起初老人以为又是来了野猪,近看时才发现不是野猪所为。因为蕃薯地有人的脚印!显然是有人前来偷蕃薯!老人望着地里一片零乱的脚印,不由得呆住了!

好半天,老人才回过神来,老人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叫小三子:

“小三子,小三子!”

老人一急就忘记了称你家的,直呼小三子了。

小三子的腿伤还没有完全好,一直待在家里,没有跟随老人到地里来。这时小三子听到老人的叫声,瘸着一条后腿从家里跑出来,一直跑到老人的身边。老人扔了手上的铁铲,一把抱住了小三子,说:“小三子,你看到了么?真的是人吗?是来人了吗?”说话的当儿,老人一双满是老茧的手在微微地发抖!

老人匆匆抱了小三子就回到屋里,老人走得匆忙,连地头的那一堆干草也没有烧。老人在屋里呆了整整一个下午,她不停地问小三子有没有见到人。山里是不是真的来了人。是什么人,男还是女?这些人来到山里是为了什么?可是小三子只是瞪着一对大眼睛傻傻地望着她,一点儿也不晓得老人心里在想什么。小三子到底只是一只狗罢了。它那里懂得老人心里想什么呢?

直到黄昏时分,老人才从屋里出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可是老人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中午剩下些冷饭,将就着伴了点菜汁,权且做小三子的晚饭。天还没有黑,老人原想到水库里冲个凉,今天出汗太多了,全身粘乎乎的不舒服。可是老人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去。老人自己给自己想好了一个理由:“你家的,晚上水库里的水太凉啦,会冲虚身子骨哩。”

老人忽然又想起那堆干草还没有烧,于是又跑到地头将干草点燃,草草铲了几块草皮压了压,就回来了。天黑下来时,那堆干草越烧越旺,火光映红了整个树林。由于太少草皮,没有将干草压紧,那些草灰被风一吹,到处乱飞。

睡到半夜时,小三子突然在门外狂吠了起来。一下子将老人惊醒了。老人急忙起床察看。地里那堆干草早就熄了。四周一片寂静。月在西天,淡淡的月色下,只见远处坟地那边有几点火光在一闪一闪。老人刚想看清楚些,但是没过多久那仅有的星星点点的火光也一下子灭了。没有了火光,小三子似乎也失去了方向,便停止了吠叫。老人的一颗心才稍稍安定了下来。这时老人开始感觉有点儿饿。喝了几口凉水,上得床来,感觉还是饥肠辘辘。没有办法,只好又起床煮了两条红薯吃了。可是吃过红薯之后,反而睡不着了。躺在床上,想唱两句,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老人总是觉得心里堵得慌,一时间竟不知道唱什么才好。

“你家的就不唱了吧。”

“唱什么呢?”

“你家小三子,你说有什么好唱的呢?”

老人大睁着两眼,一直到天明。不过还好,小三子再也没有吠过。临天亮时,老人才沉沉睡了过去。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过来。反正也没什么紧要的事情要做。吃过中午饭之后,老人对自己说:“你家的,艾草差不多用完了,是时候去采摘了。”

这一次,老人带上了小三子,尽管小三子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老人的用意很明显,带上小三子就是为了壮壮胆。到了坟地,一堆新坟赫然在目。难怪昨天夜里这里有火光,原来是有人夜里到山里来偷葬坟墓。自从推行火化以来,邻近大山这一带的不少农人在亲人去世之后没有按规定进行火化,而是趁着月黑风高,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死人抬到山里来偷葬。一来是为了省下一笔火化费,二来是死人入土为安的观念根深蒂固。因为是偷葬,所以冒极大的风险,如果被发现,常常又会被挖起来,暴尸荒野。也许是这里离外面太远了,往常很少有人将死人扛到这里来偷葬,这还是第一次。

新坟因为是偷葬,所以一切从简,不但没有放鞭炮,就是火纸也没烧两刀。只有两根燃了一半的香烛斜插在泥土里,证明这泥土下有一具尸体之外,其余别的什么也没有。老人看了半晌,说:“死啦,死啦,死了倒好,一了百了啦。”

知道了怎么一回事之后,老人反倒安下心来采摘艾草。生老病死本是平常事。能够安安静静地入土也算是善终了,那是前世修来的福啊。老人偶尔也想想自己的身后事。老人对自己的事倒是想得开。一个人的生活,老了,身子骨虚了,没肉了。走不动了。最后就是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灵魂慢慢在飘出体外,最后合上双眼,至此,尘世上的事就算是完了。这样的结果很自然。不出意外的话,老人认为自己的身后事就是属于这种情况。反正死就死了,管它来世做猪做狗做牛做马,一生问心无愧,就对得起天地啦,更用不着搞那么多的繁文缛节。

从坟地回来的当晚老人突然毫无征兆地发起高烧来。老人到屋前屋后摘了几把常见的退烧山草药回来,熬了两碗水喝了下去,不但不见好,反而头晕头痛了起来。老人在床上躺了不知多久,脑子里迷迷糊糊。一会儿感觉像是白天,一会儿感觉好像是在黑夜。一会好像听到小三子在吠叫,过了一会儿,那吠叫声又变成了一男一女在说话。老人清晰地听到那男人说:“是时候了。”那女的说:“再等一会吧。”那男的说:“还等什么,去,拿一条绳子来,我勒死她。”那女的说:“你下得了这狠手?”这时,那男的就开始发起牢骚来,不断在埋怨着那女的,把那女的说得一无是处。那女的倒是好脾气任由那男的数说也不回嘴,只是偶尔说一句:“注意隔墙有耳哩。”那男的就高声起来说:“我怕个鸟,玉皇大帝来了老子都不管,我还怕谁?”女的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哩。”男的怒将起来,骂了一句恶毒的话,接着就啪的一声打了那女人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老人突然惊醒过来,感觉脸上热辣辣地生痛,脊背却一阵阵地发凉。

“小三子!”

老人叫了一声。黑暗中老人感觉到小三子在舔自己的手背,一股温热从手背上传上来,老人感觉很受用。老人想从床上撑起身子,可是身子软得像一堆面团,一点力气也没有。门倒是一直开着,淡淡的月光如水,一直照到屋里来。屋里屋外一片寂静。老人摸了摸生痛的脸,四处张望,屋里什么人也没有。只有小三子忠实地伏在床边,不时伸出舌头,舔一下老人的手背。老人感觉小三子的舌头舔得很舒服,那种感觉就像泡在热水里。

不久老人又开始迷糊起来。耳边忽然又听到一个女的在说:“惠娘看来是不行了。”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回答:“死了倒好,整天疯疯颠颠的,唱戏能顶饭吃?”那女的说:“人都快死了,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话?”那男人没有回答,只听有人在不停地呻吟,像是很痛苦的样子。外面人声鼎沸,有人高声叫:“棺材来啦!”那男人蹬蹬蹬地走出去,说:“嚷什么嚷,怕当官的不知道?扛到大厅上就得了。”又是一阵忙乱的声音,终于静了下来。老人听到有人走到身边来,伏下来在她耳边说:“惠娘,你安心去吧,你家六婶说了,你借她的八十块钱不用还了。”正这当儿,忽听到外面有人大叫:“惠娘,惠娘,小三子不见啦!”

老人一惊,又醒了过来,出了一身冷汗。老人一下子感觉好了很多,天已大亮,有阳光照到屋里来。老人翻身起床,走到屋门外,四周望了望,感觉有点不太适应,不禁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你家的,惠娘是谁啊?谁要死啦?”

太阳已经老高了。往日这个时候正是做饭的时候。老人开始觉得肚子饿了,回头又叫了一声小三子。小三子在屋内嗯了一声。可是半天不见小三子出来。老人回到屋里,见小三子还在床边躺着,饿得肚皮贴着脊背,竟是站不起来啦。老人抱起小三子,热乎乎的泪就流了满脸。

终于一切如常了,老人和平时一样也能下地干活了。两天没下地,地里的草仿佛一下子就长高啦。老人忙完地里的活,想起小三子也好久没见荤腥了。吃了两天的清水白米粥,真是难为它啦。

可是水库里的鱼却不容易钓。那得想想办法才是。老人无师自通地将吃剩的米饭捏成了饭团,扔到水库里。老人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先用饭团把大鱼引来再说。可是饭团还没扔下去,那些小鱼小虾就抢先吃了个精光,那里引得来大鱼?经过几次的失败,老人决定到深水区里去试试,说不定能钓到大鱼呢。

俗语说,放长线才能钓大鱼。这话确是不假。可不是,这天老人跑到深水区,放长了线,半天不到,居然就钓到一条巴掌大的红鲤鱼!喜得小三子跟在老人身后,一路欢蹦乱跳。

“你家小三子,看你高兴的,不就是一条大一点的鱼么,以后有得你吃的!”老人满有把握地说。虽然是这样说,不过老人还是没有把一条鱼全做给小三子吃,她煮了一半,另一半她煎熟之后,留了下来,那是准备明天再给小三子吃的。因为明天能不能钓到鱼,老人自己根本就无法保证。省着点,这是老人一向的习惯。

第二天一早,老人做好饭之后就去地里挖蚯蚓。按老人原来的想法就是先钓到鱼之后再吃饭。不想,老人刚准备动身到水库去,小三子竟然跑过来咬着裤脚不让走。老人喝了一句,小三子还是不走。老人说:“你家的是为你好,不去钓鱼那来的鱼吃?”老人只好把昨天留下的那一半鱼,伴饭给小三子吃了,不料小三子还是缠着不走,老人不高兴了,用鱼竿把小三子敲了回去。

老人觉得今天的心情特别好。昨天下午下了一场雨,地里的庄稼刚好需要灌溉。那真是一场及时雨啊。要不是,老人就得到水库里挑水灌溉啦。老人的心情一好,忍不住信口又唱了起来:

 

皇皇有道坐江山

风调雨顺人人赞

皇皇无道坐江山

退位让国与人登

 

老人唱了几句,忽然笑了起来。都什么年代啦?又不是前清,还皇皇呢?山里年年风调雨顺,岁岁丰收,还缺什么呢?顶多缺点鱼肉罢了。其实要不是小三子,老人根本就不需要肉类。老人长期素食已经成了习惯,天天吃自己的地里种出来的粮食,吃得心安理得。

老人来到水库边,正准备下钩,忽然听到小三子吠了两声,只见小三子站在屋前的空地上不断地朝老人摇着尾巴。老人笑骂了一句,没理它,很仔细地把饭团捏好,捏紧,然后扔到水里。

没有风,水库微波不兴,水天一色,蓝绿了四周的景色。忽然一片云,移来一阵阴凉。刚才太过于全神贯注了,老人不由得舒了一口气。正在这时,水里的浮标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老人心里一紧,忽然又听到小三子的吠叫声。老人抬头望过去,见小三子竟然向着坟地的方向跑过去,老人不禁心里生疑:小三子莫不是发现了什么吧?正分神间,浮标突然一沉,老人顺势往上拉,可是竟然一下子拉不上来,老人心里一喜,以为是大鱼,又怕拉断了鱼线,只是顺着一股力慢慢地往上拉,往上拉,终于浮出了水面——

但是那并不是老人想象中的大鱼,而是一具尸体,确切地说是一具女尸!尸体背朝天浮在水面,一头长发覆盖了上半身,下身一条紧身的牛仔裤将屁股勒得看上去马上就要分成两半。

老人暗吃了一惊,一阵慌乱过后,老人开始镇定了下来。

“你家的,这是怎么回事啊?”

老人拉了一下鱼钩,想将鱼钩从尸体上弄开,不料刚拉了一下,那尸体突然翻了个身,老人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张被水泡过之后浮肿的脸。

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子,雪白的皮肤让人看得出生前是个美人。可惜脖子上一圈青黑青黑的淤痕,活像在脖子上缠着一条青蛇,让人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老人扔了手里的钓竿,撒腿就往家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不自觉得地摸着脖子喊:“别缠上我,我可没害过人!”

第二天,老人和狗就失踪了。没有人知道老人去了那里,深山里独留下那间木屋,证明这里曾经有人住过。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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