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的黑夜比白天多。与赵自清先生见面是在黑夜,他匆匆地从广州赶来,要匆匆地去赴一个商务朋友的约——被我拦住了。我说,我觉得你平淡的外表不改内心的激越,愿与我好好的交流一次吗,我希望你的那篇传记会好看一点。 白发如荆棘般嵌入寸头,眼神淡定、语言温和简约,总是以一句“那没什么好说的”简单地结束一个话题——我看到了包裹在他身上的那层坚硬的外壳,这位33岁便位居银行行长的人,为何不在功名的道路上慷慨奋进?如果是命运急转直下,又是怎样凌势高蹈? 夜晚,是安顿身心的栖所。这是一次随着夜色由浅入深的交流,直到将要到来的天明,整整一个通宵。酒店的飘窗被风吹拂,解放大道的霓虹逐渐稀少,像静谧的星星的眼睛,略显疲倦的赵自清终于吐露心事——他曾经失败到要毁灭自己,有整整四个月的时间,他经常会不留神的走到衡东县城某一栋楼的楼顶,遐想着直线坠下、消失。 仕途真的是急转直下的,他一夜之间失去所有,这种压迫——不是身在其中,是无法理解的——秉性孤高的他又怎能接受?他行走在新疆的大漠上,近乎放逐般停留过长达半年时间。戈壁狂野,粗粝的风沙愤怒的从他的脸上刮过,他以牺牲锋芒来妥协于社会,万般隐忍,选择重建人生。 是夜,我看见他在愈加流畅的叙说中,表情丰富起来,眼神渐放光芒,到凌晨五点,在他谈兴正起时,我结束了这次长夜的交流。从那年走来,他从未对人详说这段往事,只是如今他的事业正当一帆风顺时,这些心事弥足珍贵——生命中的黑夜,淬炼了他白日的光芒。 清晨,他要回到衡东去,他依然是那个在资本和实业两个市场胸有成竹、游刃有余的创业者。我无意于曝光他曾经脆弱的心迹,正是这冲破黑夜、逆转噩梦的力量,赢得了我的敬意。 那,每一个人的黑夜呢? 我始终认为,一个人的荣耀有多高远,他历经的苦难就有多深重。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放逐,然后回归。有的人在放逐的路上便消失了,不是他的意志不够强大,是噩梦太多。在梦里挣扎不出的时候,会迷路,会恐惧。 此时,我的脑海里总会显现这样的片段: 年近50的戴建平南下东莞这个超级工场,拥挤在熙熙攘攘的青色面孔中,寻找下一站出口,命运能否与他第二次握手? 困厄中的青年曹伟生已经在家自省数年,他终于在心中掂量出一种可能,悄悄地趁着妻子睡下,躲到一边,急切地、带有自虐般地一遍又一遍地磨破手指头,鲜血浸染,只是为了界定每一个物件清晰的边界,从而触摸世界。 蒋宏春照相的时候,他的妻子温婉地为他提着衣服,安静地远远地看着——这种感觉如此美好——那时,她与他相恋两年,便义无反顾的嫁给了穷小子,他的成败如此反复,熬到今天,她就是这个成功男人背后伟大的女人,她默默的支持,陪伴他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 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每天夜里,李福军蜷曲在铁皮卷闸门后沉沉睡去,夏日里烈日初升,炙烤到他的脊背,他便睁开迷茫的眼睛,卷起一床席子睡到沿江风光带上,却再也睡不着了——这个夜晚,他可能沉迷于一个连锁药店的梦,但灼热而局促的现实将他惊醒。 还有很多很多。 创业者刘伟平,年过三十终于开起了一个小型物流公司,却历经车祸、绑架、破产的诸多波劫,很长一段精神恍惚、借酒浇愁的日子里,刘伟平与妻子总是在深夜里相拥而泣。现实壅塞、苦闷,他们何去何从? 左建国告诉我,女儿在花儿般的年龄中离去,是她终生的巨痛。孤独于创业路上的她,在虚幻的脑海里,有很多诡异的宿命故事,关于那年轻生命的生死。她说,在女儿出殡的路上,她看见彩云降临在湘江河面上,天地为之变色。说实话,她56岁的容颜略显憔悴与苍老,生命之重如巨石压抑,至今常痛哭不歇。与她交谈,我内心疼痛。 …… 我分内的工作使我成为这些人生的倾听者,他们的悲沉常使我也在这样的夜晚感同身受。我知道,现实还远没有字面上的这么简单。当他们的孤独在深夜里加深寒意,能够使他们继续前行的,唯有梦。 在叙述他们的梦之前,我愿意来说说他们真正的白天——与黑夜不一样,却同样孤独——他们虽然被各种人包围着,员工,顾客,会计,律师,但他们却缺少可以倾诉的人。长时间的工作使他们难以从朋友和家人那里得到安慰和建议。而且他们内心不愿意参加社会活动(应酬),除非他们认为对公司有益。 他们超级忙碌,总是在坚持不懈地解决问题,与政策博弈,与资金较劲,与对手赛跑,他们还必须具备旺盛的精力,以自信和乐观鼓舞他们的团队。成功的创业者将他或她的全部时间都投入到企业中,而抽不出时间来参加娱乐活动——后者被认为是减压的方式,但一旦等同于应酬,他们的心还得不知疲累的打量每一个客人的笑脸。 每一个在创业场的人,无法逃脱。我的助理,联系每一个人的照片拍摄,得到的最多的回答,就是“忙”、“不空”——这使得原本半个月的日程被拉长到一个月,而他们的忙碌依旧。 创业如此多艰,那又是什么使他们奋不顾身的投身其中?个人价值,财富,积极向上的人生? 这些原本在梦想中。 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成功梦。身处现实的衡阳,要淡化功利色彩绝无可能,反而显得迂阔——在成功梦的花篮里,装有体面的生活,庸庸众生,都在不懈追求。 但我一直认为,达成任何一种成功,光有世俗的刺激显然远远不够,它必须站立在一种信念上,这信念,与梦,与理想,相互交织,才集合出一个人的力量来,而唯有这个,方能辉映他(她)真正的价值。 现实的土壤上,站立着有梦想气质的人,同样是这一排排平实的名字,在岁月沉浮中,梦想不灭。 杨昕说,有梦想就能启航。他丢下外资高管的体面,探身泥泞,是因为心中有传统基业的光大。 半隐烟霞峰,胡寅与访客畅谈古今,妙语禅茶,是要在南岳高山茶的品牌中植入深厚的文化,并以此传扬人间。 十年耕耘而成平地惊奇的蒋安荣,旗下两万多人在全国打拼,劳务帝国的旗帜下,一个族群的气质被修饰成型,他们的闯荡、漂泊、家天下,已经是衡阳创业精神的鲜活代言。 甚至可以说,生产内衣的李嵋和生产女用纸巾的罗吉玉,他们的理想就是用衡阳自主品牌抗衡中国驰名商标。 华意机械、镭目科技,已经在理想的鼓舞下,将衡阳制造推向世界的舞台。 还有:生机勃勃的的大学生相继试水市场,成败不改其志;一帮大学生村官在田野里用块块试验田实践着他们的新农村计划;不断有拒绝安逸的机关人,怀揣勇气下海,是因为大海中有更辽阔的人生。 这是以今天期许未来的局面。 只有理想才能穿过蒙蒙的夜雾,因为理想是心灵的太阳。 些许脆弱的理想主义之翼也许会在现实面前轻易折翅,变成失败或噩梦,但这却是创业者的精神食量。就像海边的冲浪者,被一个想法带着慢慢滑上斜坡,一旦冲上了浪尖,你会感到瞬间恐惧,失去控制。你充满了恐惧,但突然冲浪结束了,只留下极度的幸福。接下来的创业者会怎么做呢?他会再买一张去海边冲浪的票。 就是这样的隐喻中,给了我超越个体的想象。创业者的孤独与梦,就像置身于无边的海潮中,有人冲浪成功,便抵达成功的彼岸——我相信,正是这些孤独的与梦为伴的创业者把兴奋和刺激带给了我们这个平淡的世界。 创业教父马云说,做企业要把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高度结合,没有理想主义不能走向未来,没有现实主义就活不过今天。 还是这同样的夜中,我想起朴树的《召唤》,这个诗人气质的理想主义歌者,就像在梦中呢喃:是夜吗?是远方!那么,于现实沉郁的孤独和未来的斑斓梦想中,与生命旅程的召唤中,请所有的人来为勇敢的创业者奉上赞美吧。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