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暖的五月,赵敏犯了乡愁,软绵绵的坐在沙发上,垂着装着哈日梦的脑袋,想呀想。 好像她又走在家附近,举目是小河,庄稼,盛开的桃花。一会儿,她拨通了远方妈妈的电话,含着一丝从演员爸妈身上因袭下来的说事如说戏的女儿怨,说: “我,还没打定主意……” 可那边响起的是爸爸的粗喉咙。她仿佛看见老人家油亮的额头边,又添了白发,戴着老花眼镜,对着一件古铜器,左瞧右瞧,一边嘟咙: “有什么新鲜事?近些日子你老打电话。” 宝贝儿一顿,新居在眼里忽然暗淡得像迷宫了,说什么哩,淡淡的说起朱良臣: “他像在以面遮心喔。” 接下,就像通常说的一根神秘的神经发作了,口气倒像说一件让她一度心热又陡然扫兴的时装: “哦!早在作为知识青年下放到乡下当农民时,在池塘里,他救起一个十四岁小姑娘,小姑娘的老爹为了酬谢,说,那三十二斤的猪,你抱走吧,再不然,你把我女儿带走,给你做老婆。他哩,那年十七岁,只要了挂在墙上的猎枪。那老爹说,这是废物了!不过,很久很久以前,我爷爷的爷爷和他的同伙,费了两条人命,才从侵入北京的八国联军一个小头手上缴获了它,用它毙掉了六个八国联军,也拿它打野猪野鸭。到了抗日时,枪膛早就拉不开了,扳机也扣不动了,我爷爷拿它只一枪托,就砸开了强奸妇女的一个日本鬼子脑壳。五天前,他给这猎枪上机油,我就像听到了当我把它拿到巴黎博览会上引起的一片啧啧声,他晓得我喜欢收藏古董,坏笑说,这可是十七世纪英国造呀——吊我胃口。” 嘭! 门开了,朱良臣回家了。 赵敏递了一个眼色,转身往小客厅,爽歪歪的回答手机里的: “哦,……当然!我懂。听你的……来茶馆探头的一群朋友也劝我,可别承诺什么。他绅士味的扬声大笑,眼睛都笑眯了,说:承诺也美!不承诺也美!朝霞之美就在于它驱逐了秩序之神,肆无忌弹的一展它绚烂的杂乱无章。” 在大客厅坐下的朱良臣却喜上眉梢。 最近,他心里时而不由然的涌动出的一首古旧的民歌,被他茶馆的一帮青年人拾去了,也唱起来。那是上世纪初富于乡土气息的歌儿,是他幼小时向父亲学会的。当他拉起悠长的调子唱之时,那既沉淀着他对淳朴人生追之不及的失意,也是拿一种憨憨的慢吞吞的情调涂抹一不留神就浮躁的心: “太阳出来罗喂喜洋洋啰啷啰, 挑起扁担啷啷扯哐扯上-山-岗啰--啰-喂; 悬崖陡坎嘿哟不稀罕嘿哟, 唱起歌儿那个忙-砍-柴哟忙-砍柴……” 这么唱着,心也在祈求。有次还梦里听见自己的叫声,叫醒公鸡,叫停汽车,叫响山河,万物都来和他一同或是助他祈祷,祈求心呀如湖中的冷月。这似乎也是他静心冥想疗法。 若是在家里唱,随后沉浸在深邃的思考中,他气血就似跟门外波光嶙峋的皖河接通了,皖河也悠悠唱: “思想着,遐想着,梦想着,多美呀!……” 再说,赵敏去茶馆帮忙多次了,听她喝令给两道茶改了名,清淡多日的茶馆生意竟然又火了。一会儿,他转到她跟前,又仿民歌调子哼唱了,男人味熏熏的: “大自然中的母驴,眼中只有草, ——猪哥的妹子啊! 无禁无忌黄金铺地。” 震得她裤带松垮了,折腰耸臀,又揪一下他鼻子,奚落: “白天象教授,夜里象禽兽。” “啊禽兽,没什么会吓跑你……”下起象棋,他就像踩着婚礼地毯似的,眼睛含着甜蜜神气守望她: “进炮!” 又说: “生个孩子吧。” 两人眼睛回落到棋盘上。他脸上飘忽起一丝霸气,心想: “只怕你呀,嫌我老了。” “哎哟哟,叫史密斯给你……” 阳台上鹦鹉也看到她退马了,替他追问: “……生孩子?” 看她举棋不定,干涩一笑,他纳罕的一声: “喈!” 她起身冲澡,澡毕。他掏问起隐忧,手在她翘起的屁股上拍了一下,美滋滋的憨笑: “你一吐为快吧……不显不露,却活得滋润,蓄狂傲于谦卑,出粪便而不染。” 一听屁股颂,屁股就挨……痛,她说,又挨了一痛。 “最终会走掉,还是给我做老婆。只怕……” “怕上了,就是爱上了……史密斯呀,”——受她傲气的一呛,他头,一垂,把棋盘从茶几上捡开了,叹着气。 一会儿,他到贮藏室找光盘,结果拎出来的是猎枪,搬个小竹椅,坐下来,用抹布擦拭了。擦呀擦,他奇思异想起来。在想象里,冬日,他戴着狐皮帽子和她山野里打猎了。打了几只野兔后,她兴奋得直蹦,要独个去山那边打几个漂亮的给他看。她什么也不懂!只要心惊肉跳的感觉,他想,模模糊糊的担心,一不小心她把他当狐狸打了。 她哩,手痒的也抓枪玩玩了,便说: “我来替你擦。” 手被他挡住,就调笑: “自行了断!” “哎呀!要——命!”他惊呼了,枪扳机不知怎的让她扣动了: “砰!” 枪膛爆炸了,一声巨响,壁画上爱神丘比特感觉翅膀中弹了。①一会儿,倒在地上的她惶恐了: “这……怎么得了啊!” 爬起来,她查看他身上没血,吻了吻他脸,费着劲儿把他拖到沙发上,收拾现场。 他打起盹儿,多天前的她一声痛叫进入他梦里: “糟糕!上购房砍价联盟的当了,我妈电话说……” 在梦里,他对她说过:别理那些托儿,死人都知道那背后的官商勾结——作秀。随后,陪着她骂起形形色色的托儿,以及政府怕开发商的种种笑话。 梦醒了,俩人唧哝了几句。 他发着呆,手遮着脸,手指缝里闪动着抑郁的眼神。 素日双方的信赖和小心体贴哪儿去了?他不懂。宠她,还得宠她呀,银行存折已经交给她了呀。一切都微不足道!这么想时,一边电脑弹出她网上资料:想多了解我,本人博客:httP://……。我爱好舞蹈、游泳、驾车、读书、瑜伽、泡吧、白日梦……温馨的家,夜晚看星星,随遇而安,最后一句似朝他一哂: “有缘人那,离开我是你的损失。” “明天你冒雨走更好,还有什么要求,”他哀求她了,咬着牙,又斩钉截铁一摆手: “操!我不准你丫走!” 一会儿,走来走去的望着天空,一拍手说: “把你花裙子收回屋里。下雨了,好,下吧。” “不出国长长见识,以后……”她顾镜自怜,嗲气的瞪着他,终于鼓足勇气倒出了心里愿望: “以后……你会瞧得起一个美容化妆造型师吗?” 当坐在大客厅藤椅上喝着祁门红茶时,他已经平和下来了,嘴角抿起一丝微笑。又离她远远的踱起步,象要躲开她身上的兰花香,没那气味他会一夜也睡不着,低沉的说: “送你出国深造。” 一阵哑笑,她无力自贱了: “帮我补习……英语。” 电脑又播出以往她的告白: “我不走了!” 他晕了: “你咋说?……” 狂喜的大叫: “你真的不走了吗?” 一耸肩膀,他脚步嗵嗵,上了二楼小菜园子——书房里,坐下,闭上眼。 如果开启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就会听到一些网友对他的各种诉说,和呼唤,那些网友得知这个平民代言人因为生理需要在女人那边受委屈了,会怎么说哩,也许,会请他学会体察别人的情绪波动,学会宽容。 这时的户外,月光溶溶。情人节快到了,树丛里,蟋蟀们亢奋了,似在弹祝寿词: “傻气的送点花草, 疯狂的就地放倒……” 听到她的呼吸声,他抬眼看,见她脸上浮上了一股羞怯的红润,就摸了摸她细白嫩肉的小手。她赶忙把脸扭开、低下,想离开他的主要原因,欲说又罢。常来这人家的一个邻居,是心理科医生,胖哥儿,模样多少象弥勒佛,名叫曹正,绰号杈棍。这杈棍喜欢上她了,一次与她单独说话时有意挑拨,说他心里那种不会作秀的病,非常难治,以致她老做噩梦,可她又深深地觉得难舍他了。 一会儿,她喉管因泪水有点发梗,跟他用英语发音: “a woman lacking in calm and orderly sentiment。缺少安定情感的女人。” 然而,哪来的少女们的私语随风飘荡,好似远远的地方白嘴鸦、夜莺们在排练煽动情变的多重唱: “到了法国才知道被人调戏还会很有情调, 到了西班牙才知道被牛拱到天上还能哈哈大笑……” 手机,也响了。 他一听手机——亲戚朋友们急着闹婚有点像热锅上蚂蚁了,有蚂蚁斩切地敲响铜盆,一边问: “酸枣答应结婚了吗?” 回答问话,他却像朝一个木桩上嘭嘭嘭的往死里撞自己: “……对呀,大伙儿抬举,松鼠也会广着人类的心曲向我墓碑致辞,都笑我:不会作秀,煮熟的鸭子也会飞。” 她哇的一下哭了: “太***吓人了!……” 注释: ①带着杀人的弓箭,盲目,长着翅膀,这是爱神丘比特的特征。翅膀象征恋爱的不定无常,但这里的不定,一般是在满足恋情后产生幻灭感觉时才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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