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九章 春心他日将谁赠 一个学期，汤彦除了应付253班的每周四节语文课，就在校文艺社团中心的策划与宣传中度过。伊白云原本是校核心社团柱天文学社社长，学期初，以上高三为由辞职。但不久，汤彦物色到一位新社长——姚婷。姚婷是高一新生，柱天中学男生公认的新校花。原本万辉向汤彦推荐了自己的侄儿，253班班长万进担任社长，但万进文学天赋欠缺，威望不高，做了一个月筹备负责人，应者廖廖。国庆文艺汇演，作为普通社员的姚婷进入了汤彦的视野。她主动请缨，代表柱天文学社创作并导演爱国古乐小品剧：《刘筝钰古筝退寇》。姚婷饰女主角刘筝钰，万进饰万扶之。最扣人心弦的剧情是，叛王吴三桂准备在谷阳城称帝，力邀谷阳威望最高的举人万扶之写劝进表，万扶之严辞拒绝吴三桂，吴恼羞成怒，让部下率兵前往柱天镇牧云村捉拿万扶之，当一镖人马来到竹梅楼，楼头站立了刘筝钰。筝钰用古筝弹奏完一曲优美的《后庭花》，令全场鸦雀无声。再以一席掷地有声的反清复明演说，博得兵丁的满堂喝彩。等到筝钰出示万扶之几天前所撰用以明志坚决不与吴三桂合作的《祓楔赋》，并转达万扶之的话:“亡国遗臣,剩下的只有一死罢了,你们怎么会想到用这样的不祥之人呢!”万扶之早已化装为渔民，乘船从楼后逃出。 “刘筝钰”也赢得了全体评委一致高分，把整台晚会推向高潮。《祓楔赋》今已不全，残稿源自万扶之的小儿子万吾文的纪传文《泉山公行述》： 谓今日兮令辰，翔芳皋兮兰津。 羌有事兮江干，畴凭兹兮不欢。思芳春兮迢遥。谁与娱兮今朝? 意不属兮情不生,予踌躇兮倚空山而萧清。闻山中兮无人，蹇谁将兮望春! 国庆长假后，姚婷被全票当选柱天文学社新一届社长。仅仅一个晚上，姚婷带着万进全校各班巡回演讲，发动全校三分之一的学生近千人报名入社。次日，汤彦组织选拔考试，共录取核心社员300人。而此前，万辉串联一个月，仅发动社员不到百人。此后，万进唯姚婷命是从，名义上为常务副社长，事实上只是跟班而已。当然，毫无行政经验的汤彦一次失去两个骨干：见风使舵的万进和唯我独尊的姚婷。姚婷论文功连万进也不如，她的篇篇美文均出自其身后排成长队的男生粉丝，很多时候，万进捉笔邀宠，姚婷不是瞧不上，就是采取无情淘汰制。 伊白云一学期不理会汤彦，近在咫尺，已成陌路；伊青云更无音讯，但她原本与汤彦为纯粹的师生情，无音讯亦无所谓痛苦。 这两个娃，体貌各有千秋，难分伯仲：一丰不显肉，一瘦不露骨；一外热内冷型，一外冷内热。但对自己而言，哪一个更可爱？林深斜倚床头，苦苦思忖，一时陷入思想迷雾。白云的一切并没有发生改变，为何突然令自己心生万劫不复的恐惧？青云究竟是因为人品更好，还是因为得不到的一厢情愿，此时才突然令自己感到遗憾？ 汤彦眼前浮现起四年前灵石山带白云青云采风的那一幕。 那是他从灵石中学调到铜水中学的第一学期，她们正在铜水读初二。两个女孩都像是刚刚抽穗的水稻，清新而光灵。白云从生理上看，更成熟些，但又显出农家女孩的腼腆，脸上不时红晕朵朵。青云呢，其父号称铜水镇第一财主，镇上有他们家一字排开的十五条门面。所以青云事事处处显出大小姐的派头，话少，但每一句都振耳如金玉之音。才进山，没走几十米，青对着白云嚷道：“白云，都是你，让我来的，这样的烂路！”白云笑笑：“你这千金小姐，我给你这个机会，体验一下闺楼外的生活，你不感谢我，还怨我？” “哼！不是怨一个，是两个！”青云撇了一眼走在前头的汤彦。白云赶紧去封她的嘴，但是迟了，林深听得真真切切，心里不但没有不快，而且倒有些摇摇晃晃的醉酒感觉。 灵石山，以一块巨大的灵石而名。这巨石从灵石山山腰处突兀临空，犹如山谷里飞出的一只巨大山鹰，有展开的双翅，有并拢的利爪，有昂起的颈项，最奇妙的是有一张垂涎的嘴——日日夜夜从这嘴里流出的，是永远清凉如银的一线泉水。这时节，白云正仰起头痴痴地望着这一脉圣水出神。青云从岩石底下的灵石洞里赶过来，看着白云。白云大笑：“哎呀，我们的名门闺女，喝呀，真是上天降下的甘霖，不喝白不喝。”于是冲上去，张开嘴。青云效法，却一时没接着，那泉流直灌进她的衣领，她一下跳开，一把解开那件粉红的荷叶边衬衣，忙不迭的将颈窝里的水用手拭出来，那红色牡丹花苞状的乳罩一下子裸露了出来，一旁站着的汤彦转开身子。白云则几乎是扑过去，一把要帮青云把衬衣扣起来。谁知青云不但不让，还大声嚷道：“你看见什么啦，乡巴佬！”白云蒙上脸，蹲下了身子。“生气啦，哈哈，真像个小刘姥姥，不过刘姥姥不会生气，哈哈！”不慌不忙将衬衣领口拧干、并不着急扣上的青云，从背后抱住了白云，白云的上背部已经也湿了，那深黑色的乳罩吊带也直逼汤彦的眼…… 一路沉思到这里，汤彦恍然觉得那只调皮的老鼠又闯入了他的心房，随着心跳的加速，他的脸也红了，再感到腹部也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他赶紧一蹦下床，走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两个少女的倩影遂随着这哗哗的水流乱成花絮…… 人要心正，树要根稳。汤彦从昔日的情境中清醒，终于辨清方向：白云志至强，心极野，是牵牛凌霄之类的花种；青云心至正、志极笃，是真正的木棉、腊梅的种子。联想起她们初中时代的习作风格，青云更真诚坦荡，无伪无畏，汤彦就更觉得她更适合做自己的衣钵传人。然而，局面还没形成被任性的白云给搅了，不是搅乱，而是搅没了。这个冬天没有下雪，汤彦却觉得比上一个冬天冷酷不知多少，他一遍遍翻读昔日为浮情所困的那些细腻婉绵的文字，一次次梦醒时分泪湿枕巾，又在一个个破碎春梦里渴望大地春回。 美妙绝伦、活力四射的姚婷犹如一道朝霞，给了汤彦片刻的温馨，转瞬之间，就被阳光普照所驱散。或许，姚婷本身就是那一轮中天丽日，朝霞只是她一时之需的披肩，原本她属于自己，汤彦不过是烘托她出场的东边的山峦。丽日冉冉升起时，随手丢弃的披肩也很快被天空没收，没了山峦的份。 万扶之写给刘筝钰的《冬日》，对汤彦而言，可谓这个严冬里一丝最大的寄慰： 木落山空朔气吹，云消星白曙光疑。 曈昽烟海天无际，夭袅霜华月半规。 今古闲愁孤枕尽，渔樵残梦晓钟知。 春心他日将谁赠？辜负寒梅折几枝。 谁是赠予万扶之春心的人？除了他的患难知音继配郑氏，就是儿媳刘筝钰了。然而这两人，生前或多或少都被他辜负了。只是万扶之在郑氏临终时许诺虚其侧以备自己死后作陪，又在自己临终前应允了筝钰将来葬其侧旁的要求，也算是一种精神层面的补偿。而汤彦极欣赏的“寒梅”青云呢？青云从来无所谓特别主动亲近于他，她也就无所谓辜负，更无所谓补偿。但是，汤彦几乎可以在心中肯定的是，五年来，如果不是白云近乎霸道地占据了汤彦的业余时空，哪怕汤彦挤出与白云相处的十分之一的时间，形势也将大大改变。青云作为更独立特行、思想更敏锐，自幼丧父的她更需要关怀与指点迷津，为什么汤彦会如此糊涂呢？主观原因是，汤彦身上的阴柔太重，不能主动，缺乏自信力。客观原因是，白云在送给汤彦的心灵鸡汤里下了迷魂药，比如，那个教师节所送的满天星塑料花瓶。汤彦今年西方情人节那天为此撰写一篇随笔《满天心》，发表在《谷阳晚报》，失恋的泥淖里继续自掘一口叫虚荣的陷阱，迷失自我一一 “满天心”是一塑料手工织花盆景的名字，一个花季女孩送的，或许因为她看过我写的一篇小品文——《爱如盆景》。她把这花送到我家的时候，我不在；等我第一眼看到它时，我心中便唤起了这个名字。现在，它或许还搁在我的一个朋友家的橱柜中吧，或许如同“花自飘零水自流”，我没法照管了。原先，它被我放置在家里向阳的窗台上，沐着晨露日光晚风，虽然我也得常常为它清洗灰尘，我极怜惜它的美丽。曾经，我庆幸它不是鲜花，以为它的美可以永生。我终于不忍心，因为另一道别样的目光。 蹇谁将兮望春！春心他日将谁赠？当汤彦一遍一遍念叨这句诗时，他已走到了黎明前的黑暗，不堪回首的“白云梦”也是白日梦的边缘。 (责任编辑：相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