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个老人,一个严重驼背却在田间劳作的老人,一个88岁依然在田间工作的老人。一个家境小康却在田间作业的老人。 我与老人同村,只知道老人姓黄,却不知老人完整的姓名。也很少见人与他打招呼,别人与他打招呼从来不称其姓也不称其名,而是简单几句寒暄:不要拼命的做了,该享福了,等等。与他说话,声音大还不够,要低下自己高贵的脑袋,嘴靠近他的耳朵。他干瘦的头微微向上,萎缩瘦小的肌肉拉动上下颌骨从而带动高高凸起的脸颊骨,一个骨感的笑容显现出来,而我们只要脸上的肌肉微微一动就是灿烂的微笑,我们这种就是肉感的笑容。他只是微笑却从来不说话,两只脚继续向前迈着步伐,根本没有停留的意思。我曾经想他是否是太老了,声带发音的功能是不是已经退化了。 炎热的天气,我身穿短T恤袖和中裤,一个学生打扮的模样。老人身穿长袖衬衣外加一件藏蓝毛线背心,灰色的衬衣衬托皮肤更加油黑,在田间长期劳作的人,皮肤由偏浅黄棕色慢慢形成浓棕色略带一点黑,由于太阳暴晒又转为棕红色腮红,暴晒时间一久皮肤的棕红会淡下去,皮肤下隐藏的黑家伙就会冒出来兴风作浪,油黑的肤色开始显现。老人还有一顶草帽,草帽陪同老人历经风雨,毛边已残缺,在草帽上有几个红色大字,字已模糊,草帽的年代已无从知晓。一把瘦大的锄头也非常显眼,瘦指的是长柄的细;大指的是刀身庞大。形状犹如三角形,比起我家长条锄头更有气魄。 在我的记忆中老人几乎每天都去土里劳作【也只有春节那几天不出门】。老人每次路经我家,都要在门口休息片刻,加满水,之后挑着水桶去土里,那块土就在我家后面,我家的土地也在那里,但平时我很少光顾,我很害怕,很害怕靠近坟墓,他的那块地就有一座墓,那里面睡着的人是他老伴,他老伴我没见过,她去的比我生的还早。对于为何葬在这里这高深的问题我一直想不透。我当时太小了吧。现在的我已不关注这样的问题,我最感兴趣的是:半身已跨进天际,年老干瘦的躯干却已壮年速度奔跑。 我曾经和伙伴玩耍,能远远的看他一举一动,有时他会坐在地上,背靠在石碑上,眼睛看着遥远的前方,不知想什么,每天都这样重复着,我曾经问过母亲,人老了都会坐着发呆吗,母亲也没有给我一个满意答复。 我最后看到老人是在去上大学的路上,天气还是那样炎热,他穿的衣服与往常一样多,唯一不一样的是,那是冬天的羽绒服,却没能给自己增添几分富态,富态多了那就成了臃肿。他挑着两只空桶,桶摇晃着,他一步一步向我靠近,这一瞬间我听到他喘着粗气,也许走路也成了费劲的事了。 这一年我回家过年,几天也没碰到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后来才知道,老人已去了。他在自家的土里突然倒地,没有病痛,没有苦难,这也许是上帝给他的最大恩赐。 那块地从此就多了一个墓,却少了一个耕地者,现在土地已杂草满生,那把锄头依然立在杂草中。 现在我脚踩荒地,头顶苍天,已不怕区区一块墓地,却怕人生这块浩瀚无边的大墓地。 (责任编辑:百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