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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大亮，马国平仍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饥饿感阵阵袭来， 马国平是贵州一个穷乡僻壤的农家小子，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大学毕业，十天前掖着三百元来广东找工作。这三百元是老爸把家里的食粮全部卖光，东挪西凑得来的。 马国平是头一回来广东，看到广佛地区繁华兴旺的景象，他心潮澎湃、踌躇满志，感到自己未来的生活充满阳光。 但是，马不停蹄地奔波了十天，马国平仍找不到工作。他心高气傲，一定要找专业对口单位，而且工资要高。可是，遍寻不遇。马国平渐渐心灰意冷，他的理想在金融风暴面前碰得焦头烂额。 昨天傍晚，马国平神情沮丧、疲惫不堪地回到出租房。工作找不到，三百元又用光了，连吃晚饭的钱也掏不出来，于是，他一进门就倒在床上抱头大睡。半夜，他被饥饿弄醒，感到饥肠辘辘，就摇摇晃晃爬起身，拧开水龙头，灌了一肚子水，又摸回床上睡觉。 已经是中午了，马国平仍瘫在床上。身无分文、弹尽粮绝，饥饿感越来越强烈，整个人似乎快要虚脱了。唉，饥饿的滋味真难受，无论如何都要先解决肚子问题。 但是，马国平在这里举目无亲，借贷无门，去乞去讨放不下面皮，去偷去抢决不能做，他似乎陷入了绝境……忽然，马国平脑子闪出了一个念头，去饭店白吃一顿。当然，白吃不能堂而皇之，必须要耍点手段，把白吃弄得理直气壮。想到这里，马国平感到自己有点卑劣。但是，白吃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不断地发酵、膨胀……终于，马国平支撑着爬起身，在房间四处翻动，在墙角的垃圾堆里找到了一只可爱的小蟑螂。他把它装进一个塑料药瓶，放进裤袋里。 老实说，十五块一晚的出租房，要找一只蟑螂并非难事。 马国平提着旅行袋，在大街上蹒跚地走着，寻找适宜白吃的目标。走了两条街，他发现了“大家乐饭店” 。饭店门面不大，内里摆了五、六张饭台，有两桌客人正在用攴。经过一番仔细观察，马国平认为这个饭店符合实施白吃的要求。 马国平提脚正想朝“大家乐” 走去，却又转过了身。 他突然意识到，白吃其实就是诈骗，是一种违法行为，弄得不好，说不定会被公安局行政拘留十天八天，或者被饭店暴打一顿，狠狠推出门口，跌伏在大街上，引来行人围观。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恐慌，很害怕会得到这样的下场。 “唉，还是去救助站吧。” 刚走了两步，马国平又停住脚步。 “大学生竟然要求救助？面子全无，打死也不去！” 马国平站在马路边，呆呆地看着“大家乐饭店”，一脸茫然。他进退两难，脑袋混乱得像一盆浆糊…… “其实白吃一个盒饭才几块钱，就算是诈骗，罪行也十分轻微。” 马国平安慰自己，内心在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况且他已感到脚步飘浮，全身虚弱无力。他知道这是低血糖的原固。 到了饭店门口，马国平刚把脚踏进饭店，又缩了回来。 “骗吃了这个盒饭，我就成了鼠窃狗盗的小人。老爸时常叮嘱，做人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欢迎光临大家乐饭店。” 从饭店走出一个年青女服务员，不由分说一手抢过马国平的旅行袋，一手抓着马国平的手臂就往饭店里扯。 马国平长叹了一声，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傻乎乎地任由服务员拖进了饭店，局促不安地在一张饭台旁坐下。 才坐下，马国平突然感到手足无措，连忙拿起菜牌假装翻看。菜牌的菜式很大众化，价钱也算便宜。 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裤袋里的瓶子。 “老板，请问可以写菜了吗？”女服务员殷勤地问，脸上堆着服务式的微笑。 马国平呐呐地说：“我、我要一个盒饭。” 女服务员向收银台呼叫：“老板娘，写菜。” 老板娘约四十岁左右，高挑清瘦。 “老板，要点什么菜？” “一个盒饭……” “开玩笑，你成个老板模样，吃什么盒饭！” “我……我身上没现金。” “没问题，可以刷卡，你们大老板出门都不喜欢带现金。我们‘大家乐'有个招牌菜，叫‘同舟共济’，就是把辣椒破开两边，把辣椒塞满肉泥，然后煎得金黄金黄的，十分香脆，又有辣味，很适合你们外省人的口味。” “为什么叫‘同舟共济'？” “破开边的辣椒就好像一只小舟一样，同舟共济，社会才会和谐。我们广东人喜欢为菜起个好意头的名称。” “但是……” “就要个‘同舟共济’ ，吃了以后你才说好。老板，怎么样？” 马国平打量着这个热情好客的老板娘，油然产生了一种亲切感。 “嗯，就来个‘同舟共济’ 。” “要不要吃个‘乞丐鸡’，正宗家传秘方制作……” “乞丐鸡？这个菜名有点不好意头。” “广东人说，吃了乞丐鸡，银纸唔忧使。好意头！” “随便。” “再来个油菜，好吗？” “随便。” 老板娘写好了菜单，交给服务员送去厨房，拿起水壶给马国平的杯子注水。 “老板，请问是哪里人？” “贵州。” “啊，贵州好地方，绿水青山。”老板娘赞叹地说，“是来广东出差吗？” “不，大学刚毕业，来广东碰碰运气。” “好呀，广东能有今天的繁荣，离不开你们外来人员的贡献。怎么样，找到工作了吗？” “没有。唉，找工的人太多了。昨天一间公共厕所要招收一个管理员，几百人排队应征，其中不少是大学生。” “如果这个厕所管理员每月二千块工资，我也去排队应征，好过开这间饭店。” “二千块，美死你，才八百块。哼，厕所管理员，名声不好，工资又底。我堂堂一个国际金融本科生，打死也不干！” “哥哥仔，你刚从学校出来，要求不要那么高，先找个岗位安下身，然后慢慢再找。当厕所管理员也不是没有机会，说不定哪天市长来上厕所，看到你把厕所管理得十分出色，与众不同，发现你原来是一个管理的人材，被埋没了，于是提拔你一个称心的职位……” “扯蛋。天下间哪有这种美事？” “有，这就叫机遇。假如你是一粒种子，总有一天破土而出。” “但我却缺乏土壤和水分……” “哥哥仔，慢慢来，不要急。” “我能不急吗，连吃饭的钱都……先给我来个白饭。” 这时，服务员端菜上来了，把“同舟共济”、“乞丐鸡”、 “蒜蓉大白菜”品字形摆在马国平面前。 马国平急不及待地捧起饭碗，大口大口地把米饭往嘴里扒，简直是狼吞虎咽，才眨眼功夫，一碗饭就囫囵吞枣不见了…… 马国平放下最后一只饭碗，揉了揉肚子，心满意足地长吁了一口气。在他面前，立着五只空饭碗，“同舟共济”消失了，“乞丐鸡”只剩下一个鸡头和几块鸡颈，“蒜蓉大白菜”还有三分一左右，并非不想吃，而是留着有用。 马国平端起茶杯假意喝茶，双眼转动着向四周窥望，看见服务员在远处正收拾饭台，老板娘在同客人结帐。他赶忙从裤袋里掏出那个小瓶子，把蟑螂倒在蒜蓉大白菜里。他的心卜卜地狂跳，双手发颤，本来想把小瓶子放回裤袋，但却掉在了地上也懵然不觉。 弄好了假现场，马国平故作惊恐地大呼小叫起来： “哎呀，快来看……” 听到呼喊，服务员急忙跑过来。 马国平指着菜碟高声大叫：“看看，你看看，你们饭店一点都不卫生，菜里竟然有蟑螂，多恶心，哎呀……” 服务员看见一只蟑螂赫然爬在菜碟上，霎时慌了神。 马国平双手抱着肚子，脸上尽量显出痛苦的神情，还时不时俯下身似乎要呕吐。马国平这样极力的装扮，是要使人相信因为这只可恶的蟑螂，他已经受到深深的伤害。 老板娘走了过来，看着菜碟定定地审视了一会儿，好像若有所思。突然，她看到了地面那个小瓶子。她抬起头直视着马国平。马国平慌忙低下头坐回椅子上，不敢与老板娘对望。 老板娘轻轻地说：“你没事吧，要不要陪你去看医生？” “不要、不要，我还挺得住。” “菜里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看来是我们饭店的问题。你说，该怎样处理呢？” “我？”马国平心虚地看了看老板娘，“你说呢……” “是公了，还是私了？” “公了是什么意思？” “公了，就是请防疫站的人来，该怎样处理就怎样处理。” “不要，千万不要惊动政府机关。私了又怎样？” “私了，这个菜不收你的钱。” “光是这个菜不收钱？哎呀，肚子痛死我了。” 老板娘直勾勾地盯着马国平，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好一会，爽快地说：“既然这样，这顿饭就……” “免费。” “不能免费。” “哎哟……”一听不能免费，马国平的肚子又疼了。 “是不收你一分钱！” 马国平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好呀，多谢老板娘，那我先走了。” “慢。你肚子没事了吧？” “我的肚子根本就……没、没事。” “真的没事？” “不骗你，你看……”马国平挺直腰板，双手交替拍打肚子，完全没有痛苦的表情。他的血糖又升回来了。 老板娘走回收银台，拿出一百元，递到马国平面前，意味深长地说：“为慎重起见，我给你一百元，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马国平一下子怔住了，张着嘴，呆呆地望着老板娘。 老板娘要把一百元要塞到马国平手里，马国平马上将双手藏到背后。 “我、我没事，不用去检查。” “赶快拿着，去好好检查一下。”老板娘抓住马国平的手臂，把纸币塞进他手里。 “真的，我身体一点毛病也没有，不用检查。” “对，你身体本来就好好的……”服务员一边说，一边从马国平手里夺回那一百元，“你根本不用去医院。” 老板娘瞪了服务员一眼，取回纸币，托起马国平的手，把那张一百元放到他的手上。 服务员气鼓鼓地跑去了厨房。 “哥哥仔，”老板娘恳切地说，“去不去医院随你的便，但这钱你一定要收下，这是我的一番心意。” “我怎好意思白要你的钱？”马国平极力推辞。 “如果你不收，这顿饭就公了。” “啊……好，我收，我收。”马国平颤抖着双手接过一百元。 老板娘拍拍马国平的后背，把他推出了饭店门口。 马国平顺着脚走出“大家乐饭店”，又回过头看了看饭店的招牌，心里内疚、悔恨、羞愧交织在一起……他握了握手里的一百元，感到好像握着一团火。老板娘好像已看穿了自己的把戏，可是，她还给了一百元，她……咳，广东人做事真使人想不透。 “以后找到工作有了钱，首先就来饭店结这顿饭钱，还老板娘一百块。”马国平决定用这种方法弥补自己的错误行为。 有了这个想法，马国平的心情似乎平静了许多，他迈开大步急冲冲地走，赶着去找工作。 “老板娘说得对，先安下身来，厕所管理员也不妨试试……” 走着走着，马国平猛然醒起旅行袋留在了“大家乐饭店”，所有的证件都放在旅行袋里，他只好又往回走。 老板娘站在饭店门口，一直看着马国平走远了，呼了一口长气，回转身，看见老公正怒气冲冲地站在自己面前。 老公在厨房担当炒手。服务员跑进去向他讲了大堂的事，他马上抄起一炳大镬铲跑出来。 他是个急躁鬼，恃着自己身强力壮，一言不合就动粗。 “那个家伙呢？” “走了。” 老公愤愤地嚷道：“你是否老懵懂啦，竟然相信他的鬼话。菜里有什么蟑螂，都是那些粉仔来捣乱骗吃！” “我知道蟑螂是他放进去的。但他不是存心骗吃霸王攴的人，我看得出来。这些初出校门的大学生，死撑面子，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就算戳穿了，他也拿不出一分钱，又何必使他下不了台呢？” “即使这样，你赶他走就是了，还送他一百元，你是否撞坏了脑子？” 老公是心痛那一百元，现时是世界性金融危机，生意不好做。他一边挥舞着镬铲，一边咬牙切齿地说： “哼，那小子，假若让我再遇见，非要他把那一百元连同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不可，一点不剩！” “送他一百元，是让他可以继续找工作不用饿肚子。假若他走投无路，一念之差，穷凶极恶，做出危害社会的事，那就会毁了他的前途，中国少了一个大学生，却多了一个罪犯。” “呸！少一个不少，多一个不多。我们与他素昧平生，非亲非故，我们不是慈善会，不是救助站，不是政府机关，不是……” “好啦、好啦，我们什么也不是，我们只是平民百姓。但是，我们要有助人为乐的本心。当年我们双双下岗，前路茫茫，如果不是亲朋好友、街坊邻舍热心帮扶，我们就开不成这间大家乐，今天可以吃上两碗安乐饭。现时社会还有许多贫困的人，只要力所能及，为什么不扶持别人一把呢？同舟共济，社会才会和谐。” 一听老婆说到同舟共济，老公马上就心和气平。在“大家乐饭店”开张前夕，夫妻俩弄了桌家常饭菜感谢帮扶过自己的人。老公使出他的拿手好戏，煎了一盘辣椒，又香又脆，吃得来客赞不绝口。有人问这个叫什么菜，老公看到开边的辣椒两头翘起，很像一只小舟，灵机一动，说是“同舟共济” ，众人一听，会意地哈哈大笑。从此，“同舟共济”就成了“大家乐”的招牌菜。 “老婆，我是怕你心肠太软，容易被人欺骗……” 突然一个人从门外跑了进来，哽咽着说：“大嫂、大哥，真对不起，我不应该作弄你们，我是饿得发昏，一时胡涂，请您们多多原谅。” 原来马国平折回饭店时，听到店内在嘈吵，便躲在门口，听着听着他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冲入店内。 “你们广东人热情好客，我从心里敬佩，”说着，马国平把那张一百元纸币放到饭台上，“这一百元请你们收回。” “你问我老公收不收？” 老公走上前挺亲热的拍了拍马国平的肩头： “小兄弟，人谁无过，你有困难只管提出，我们一定会尽力帮你解决。” “老板，你骂我、打我一顿，我心里还好过一点，你们对一个非亲非故的外乡人如此热心，我、我……” “靓仔，”服务员把一沓纸巾递到马国平面前，“我们同舟共济，一齐大家乐。” “我会永远记住‘大家乐饭店'，铭记你们的大仁大德。但这些钱……” 老公瞪圆双眼，双手捏着镬铲柄，凶神恶煞般做出要铲的姿势，对着马国平嚷叫： “你如果不把钱收起来，我就把你铲出这个门口！” 这阵势把马国平吓了一跳，他茫然地看着那把大镬铲，不知所措。老板娘见此情景，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老公跟着也笑了。 这时马国平才意识到是开玩笑，也咧开嘴笑。 四个人哈哈大笑起来，欢乐的笑声从“大家乐饭店”飘出来，飘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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