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半旧的中巴车出了秀水市之后,带起一片呛人的烟尘,在乡间土路上颠簸着,向东北方向驶去。两旁葱葱郁郁的树木,向后纷纷而退。放眼车窗外是大片辽阔的田野,一望无际的青纱帐。一条条灰白的小路,如棋盘上的暗格线,把一些无名的小村庄如棋子般零星分布开。 八月下旬的北方,昼长夜短。正午一轮白亮的太阳当头洒下炙热的光芒,让人不敢仰视。暑热正浓时,连最耐酷暑的高粱、玉米这种植物都被晒得叶子蔫蔫的低垂下了头,这时虽说已是夕阳没入了西方地平线,车厢内还是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这是周末,又是秀水市通往柳河镇的最后一班通勤车,许多破衣烂衫的打工仔和衣着光鲜在城返家的人,都拥挤在车内。只十六座位的“大巴车”早已人满为患,摇摇晃晃的,不堪重负的样子。近两小时行程已把所有的乘客都摇摆得疲软不堪了。车里的人都静默着,没人抱怨什么,人们似乎已习惯了这种无序的生存方式。 汽车喘息着,在一个无名小站点停下来,有两乘客提着大包裹,从人缝里艰难挤下车去,又从车下挤上了几个戴墨镜的气势汹汹的小伙子,人们避让着,尽量远离他们。 安少然把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来,望着过道上左摇右晃的人,心里有一份顾盼自如的惬意。不少时候人们能在艰苦的境遇中顽强的生存下来,可能就是因为身边还有不少比自己境遇更差的同类。安少然正胡思乱想这些缭乱的没有头绪问题的时候,目光无意间就扫视到了一个斜挂着女包,穿着连衣裙的姑娘。说真的,他一上车时就注意到她了,她那身湖蓝色带着碎花的连衣裙竟和她女朋友的一模一样,而那张狐媚白净的脸上,一双秋水般沉静的双眸,小口瑶鼻,略显丰满的身条,处处都散发着女人的魅力。 安少然在省城公安系统这几年,勤于政务,但也和很多漂亮的女孩打过交道,可还是不由自主的被她的清丽,妩媚而打动了。 安少然出身在农村,他心中一直以为乡下有许多美丽清纯的姑娘,只是无人赏识,她们那清水芙蓉般的婉约动人更易赢得男人的心。 他有心让那姑娘坐一会,歇歇乏,可中间相隔着一个人,总不那么理所当然,如果不是临窗,他早就开口了。他一直暗自盘算着找个借口,把自己舒适的座位让给这位漂亮姑娘,心里这样想着,目光也就不经意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当他目光又一次在她身上流连时,竟然看到一只手从人缝里探出来,无忌地伸向了她那精致的咖啡色女包。 车上有贼儿。在这儿危急时他竟冷静下来,阻止偷盗的意念正在大脑中“蠢蠢欲动”时,同座的妇女也看到了那只犯罪之手。 安少然这时没再犹豫,他站起身来,拍了拍那姑娘瘦削的肩膀,很亲热的说:“小兰,你坐一会,我站一会吧,我看你也累了。”那漂亮姑娘回过头来,满脸疑惑,带着几分愤怒的看着他,竟然没理他,瓷着脚动也没动。 同座那们妇女也站了起来,很和蔼地说:“妹子,你坐一会吧,我也坐累了!”并含意很深地对她使了个眼色,生硬地把她按到座位上。姑娘很感激地坐下来,望着安少然,百思不解地问道:“你刚才认错人了吧,我不叫小兰。也不认识小兰……” 安少然这时倒显得十分老练,微微笑了笑:“你怎么会连自己的小名都忘了,我当然不会记错的。你再好好想一想。”姑娘好看的脸上更是布满了疑云。 汽车又在一个小站停下来,几个带墨镜的家伙见有人发现了行迹,都溜下了车,安少然还在和那姑娘没话找话地绕弯子。 “傻妹子,你还问呢,要不是这个好心的小伙儿,你包早让人掏空了。你还不赶快谢谢人家。”旁边心直口快的妇女一句话儿惊醒梦中人,姑娘才恍然明白了一切。 姑娘打开包时,里面竟有厚厚一叠现金。车上人都长吸了一口冷气。姑娘怨怼的神情转成了一张感激的笑脸。她很亲热的和安少然攀谈起来。 “你不是本地人吧,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 “姑娘这么自信,本地人你能认得全吗?偌大个小镇少说也有上千户人家呢!” “但这里人有这里人的特征,一眼就能认得出来的。” 安少然笑了笑,他想,她说的也许真的有道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哪里人都有哪里的特点。 和她的谈话中,安少然很快知道了她就是柳河镇的人,家住在镇西头,叫唐小妮。唐小妮也知道了他是刚分配来的大学生,叫安少然。两个人因这一层关系,谈话也渐渐和畅融洽起来。 汽车快到终点站了,乘客也越来越少了,两人还聊兴正浓,心里都有点相见恨晚,依依不舍之感了。 “你有事儿找我,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她谦恭的说。 “是吗,我在这儿可是人地生疏,以后就得你多多关照了。” “那好说,有事儿你尽管吱声好了,也许帮不上大忙,但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 司机别转头来,含意很深的说:“小伙子,你可认准人,这位小姐是镇长的千金,在这地界上可没有办不来的事儿。”一句奉承话儿,说得那姑娘白净的脸面反倒红晕了。 车到站了,两人分手时,唐小妮很大方地掏出一块绢花白手帕,掏出笔来,在上面流畅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家里的电话,并一再嘱咐,有事儿一定别忘了吱声,她一定会帮忙的。又主动地伸出手来,很夸张地和安少然握了握,那不盈一握的纤巧柔嫩之手,倒很让安少然生出一些非分之想。少然愣怔怔的接过了这带着少女香气的手帕,有些手足无措了。 安少然就是这样在八月的傍晚,拥挤的车厢里,有几分浪漫色彩的认识了唐小妮。 安少然以大学生的身分来到自己久别的故乡柳河镇,是肩负着一项秘密的使命。这位在省城赫赫有名的特警队长,是奉省公安厅长之命,来这个僻远的小镇侦破一起贩毒大案的。 第二天,他拿着分配通知书,有几分茫然的找到了到柳河镇农科站报到,站里打更的老孙头就正式通知了他,正是秋收大忙季节,站长和职工都放假了。 那个老孙头摇了半天电话,又与站长呜啦了半天,才告诉他先在站里的宿舍住下,如果有事,也可以过个十天半月的来报到。安少然一点没觉得失落,因为车上的艳遇,让他觉得即使一无所获,也不虚此行了。 柳河镇是秀水市青石县下辖的一个小镇,因镇前的一条河而得名,其实这个小镇并不大,只六百多户人家。以农耕为主,资源并不丰富,镇后有一座算不得高峻的青石山,出产青石板和碎石,不想倒成了小镇主要的经济来源。近几年来,又有人开发出平板石料,远销省城各地,这个小镇的名声才远播出去,渐渐的为远近所知。镇前宽阔的柳河出产一种白条小鱼,无鳞少刺,口感细腻,也算得上小镇的又一大特产。 几天来,安少然早晨一个人到镇外大略转转,沿河走走,四周看看,心中不禁有良多感慨。 他是很早在这个小镇中学毕业的,现在的一切,和记忆中的印象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东西两边土筑的古老围墙有几处已坍塌,城墙上荒草萋萋,长出不少不知名的野生植物,墙角有几棵向日葵耷拉脑袋,一付垂头丧气的样子。大片大片农家的房舍也都是砖石结构,破败不堪,在清晨的阳光里,有气无力的飘升着几缕炊烟。河滩的荒野中有牛马在散漫的啃食着青草,静穆的如一幅古老的油画。有几个背着粪筐拾粪的老年人,好奇的看着这个伸腿展臂的陌生的年轻人,唧唧咕咕的不知发些什么感慨…… 这就是自己要战斗的舞台,这就是自己要打黑除恶的家园。自己要为正义而奋斗,要让这里的人们生活得和平而安宁。但要怎样使他们生活得更幸福?自己的力量实在是太微弱了。 贫穷落后愚昧,不少贫苦的乡下人宁可信跳大神的巫婆神汉的咒语也不信医院里的医生开出的药方。在这块土地上他们生活许多年了,他们从来也没想过自己有多么痛苦和悲哀。从出生以后有很多人都没有刷过牙,直到死后就埋在南山岗上,头朝南,脚朝着自己的家门。 安少然的老家就在离这小镇不远的榆树屯,父母兄弟仍然劳作在块土地上。他出生农家,对土地和依靠土地生长的人,有着特殊的感情。他想自己如果不是读书,参军,自己也如他们一样,一直到死也许一生也走不出这样倒塌的围墙,直到垂垂老矣,如那几株向日葵一样,了无生机的站在角落里,任暮霭流云夺走宝贵的青春和生命。 安少然在暗笑自己的荒唐,他知道自己办完这起大案还是要回去的。这儿已不过是自己暂时的逗留之地。 但不管怎样,自己一定要好好完成这次任务,绝不能丢父老乡亲的脸。 他正在柳河边清凉的风中,这样胡思乱想着,在公交车上新结识的唐小妮从远处早早来上班了。她骑着自行车,满面春风,她没一点的落寞和失意。她老远看见他,很亲热的向他招了招手。 安少然走近她,他们像结识多年的老朋友那样让在一起说着话。 “单位分配你做什么了,不会直接让你当站长吧,你们那人站长可是老得不行了。”她咯咯的笑着说。 他笑着回答她说:“分配我放假,等到秋收过后才有活可干。现在农科站的人都放假在家里忙秋收呢。” “没有事做,明天到我那个美容院打工算了,还能挣双份工资,岂不是两全其美。”唐小妮说完,自已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安少然这才知道,她自已在镇中心开了个美容院,只是不知道店面有多大,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你们大学生也真是的,为什么不找找人留在城里呀?到这个小镇你就大材小用了。你看,一来就被闲置起来了,失落了吧。” “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呀,城里哪有留我的地方儿。早被人家有钱有势的子女占满了。”安少然故意说得很凄怆,十分伤感的样子。 “唉!也是的。”唐小妮也长长叹了一口气,同情的摇了摇头。“不过别灰心,乡下也挺好的,至少还有许多自然的风景和没被污染的环境。” 两人在一起又说了一会闲话儿,就告别了。安少然目送着她妙曼的背影,飘然的向镇中心而去,心里倒暗暗的为她过份的热情而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欣喜。 许多自然的风景和没被污染的环境,少然在心中默默的重复着这句话,心里想着,还要加上一个在“无涯的时间里,路遇的一个心怡的女人。”这实在让少然在这个落寞的小镇里感到了格外的一种兴奋。 没过几天,安少然就探听到了唐小妮在街心的开的是“香妮美容美发院”。 他也更详细的了解到了,唐小妮是小镇新任镇长唐的二女儿。唐镇长有三个女儿,老大已经出阁,家里还有一个长得和她一样漂亮的妹妹叫三巧。都被镇长视为掌上明珠。 安少然决定利用这段空闲时间,先接近一下唐小妮。也许从侧面能了解到柳河镇更多的情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