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深嵌于大山皱褶中的小村庄,葱绿的群山,滴翠的树叶,绕村溪畔有弯弯的小路,芊芊的芳草。 村子里没有学校,孩子们上学要翻两道山梁。早上星星挂在天上就出门,晚上回家往往月上树梢。 表姐和强哥是邻居。早上强哥总在篱笆墙外等表姐,然后他们一前一后走出村子,消失在崎岖山路的尽头。一次下大雨,回家的路上发生泥石流,他们被堵在山梁那边。半山腰有间玉米杆搭的窝棚,那是猎人歇脚的地方,强哥和表姐深一脚浅一脚爬上山,躲进窝棚。
后半夜,表姐发高烧,强哥把衣服脱下来披在表姐身上,表姐还是冷地打颤,强哥就把表姐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表姐。天刚亮,强哥就背着表姐回学校,学校旁边有个保健站,那里有赤脚医生。
表姐读完小学二年级就辍学了,她爸爸说女孩子认识自己的名字就行了。强哥读完小学读初中读完初中读高中。
表姐长大了,一双大眼睛黑亮黑亮,坚挺的胸部呼之欲出。强哥到溪里游泳时,表姐就端盆衣服在溪边的石阶上洗,强哥调皮地游到姐姐跟前向她撩水,表姐的头发上衣服上湿漉漉的,她从不生气,她喜欢这样。
皓月当空。月光下的小溪叮咚撒欢。蛐蛐儿啾啾歌唱,青蛙则像一群不服输的演讲家此起彼伏地慷慨陈词。表姐和强哥坐在溪边赏月,月亮映在水中,表姐去捞,溪水漾出半湾涟漪,月亮碎成一片又一片。
强哥是恢复高考那年全县惟一考上重点大学的人,走的时候乡亲们敲锣打鼓把他送出好远好远。表姐站在高高的山坡上,远远地望着强哥的背影消失在远山的尽头。他感到天是那么的近,强哥是那么的远。
暑假强哥回来了,在溪边的草地上他给表姐讲城里人的故事,跟她说城里的汽车火车轮船。表姐没见过汽车火车轮船,她只见过牛车。他说他以后要带表姐进城看汽车看火车看轮船。他送给表姐一块红色丝巾,他说城里的女孩子都时兴系这个。
表姐惊喜地捧着丝巾,不停地用手抚摩,她的脸红红的。强哥看呆了,他情意绵绵地捧起姐姐的脸说“你真美!”一股电流从表姐的心底传遍全身。表姐的心软软的,身子也软软的,听凭强哥带她泅入幸福漩涡的最深处……
强哥走了,他带走了表姐的心,留给表姐一个梦。
表姐腰身渐宽,再肥大的衣裳也遮掩不住了。她父亲逼问她是谁这么丧尽天良,表姐死也不肯说。她妈妈让她把孩子打掉,表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当地有个风俗,女孩子不能在娘家坐月子。村子西头有个废弃多年的牛棚,在那里表姐生下女儿,取名月儿。
月儿是在表姐背上长大的。表姐给月儿讲嫦娥奔月、讲牛郎织女、讲城里的汽车火车和轮船,孩子晚上睡了她还要剁猪草煮猪食洗衣服做鞋子。
年关逼近了,村里的人忙着炖鸡卤肉炸果子,扑鼻的香味飘出厨房弥漫在村子上空。表姐带着女儿到溪边洗衣服。突然传来那种熟悉的脚步声和磁性的男中音,蓦地抬头,表姐看见强哥挽着一个妖娆若仙的女人走过来。那个女人穿一袭黑色长裙,红色丝巾飘在胸前,浪花一样披肩长发被风撩起,她咧着樱桃小嘴向表姐粲然一笑。表姐看着那个女人,又看看强哥,蠕动着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月儿在喊妈妈,表姐扭头看女儿滑倒了,急忙跑过去扶起女儿,拍掉她身上的土。
“兰兰你好。”强哥客气地招呼她,随后,把目光移到月儿身上,惊喜地问“这是你女儿?”
“是。”表姐低声回答。
强哥俯下身子和月儿寒暄:“漂亮的小姑娘,请告诉伯伯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月儿。”月儿,好好听的名字。他直起身来跟那个女人说“这是我儿时的伙伴一块玩大的朋友。”然后对表姐说:“我的未婚妻,大学同学现在的同事。我们明天结婚,你带着孩子一块过来。”说完亲密地拥着那个女人走了。
表姐傻了。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哇”的一声放声大哭。月儿吓坏了,她不停地用小手帮妈妈擦眼泪,一边说妈妈不哭月儿乖月儿听话月儿是妈妈的好宝宝。听着女儿稚嫩的童音,表姐强忍住眼泪说妈妈没哭,是虫子飞进妈妈的眼睛。
那天晚上月儿睡着后,表姐从箱子里翻出丝巾愣愣地看着,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滚落到丝巾上。然后,她又无比郑重地从箱子底下取出一个小本本,凝视了好久好久,才用手绢包好放到枕头旁边。
第二天早上,表姐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系上大红丝巾。揣好手绢包儿,带着月儿去强哥家。她开门看到门口放着一个篮子,里面有炸好的果子卤肉还有饺子陷。是妈妈来过了。自从被父亲赶出家门,每年过春节妈妈都会悄悄送些吃的放到门口。表姐的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强哥娶了城里姑娘,人们都想看看城里姑娘长啥样,前来凑热闹的人很多,锣鼓声唢呐声震耳欲馈。表姐把手绢包儿交给强哥后就悄悄离开了。
失魂落魄的表姐回到家放声悲哭。
月儿在找妈妈,她的哭声惊动了喜筵上的人。
屋门是反锁的。几个小伙子把门撞开。只见表姐悬在梁上,身体飘在空中,火红的丝巾张扬地挂在她的脖子上。
月儿抱着表姐的腿连摇带喊“妈妈——妈妈——妈妈——”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久久地回荡在村子的上空……
强哥颤抖着双手打开表姐给他的手绢包儿,一层又一层,最后,里面露出一个小本子,上面赫然印着“出生证”三个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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