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弦(1913~2013.7月22日[1]),是台湾诗坛的三位元老之一(另两位为覃子豪与钟鼎文),在台湾诗坛享有极高的声誉。纪弦不仅创作极丰,而且在理论上亦极有建树。他是现代派诗歌的倡导者,他主张写“主知”的诗,强调“横的移植”。诗风明快,善嘲讽,乐戏谑。他的诗极有韵味,且注重创新,令后学者竞相仿效,成为台湾诗坛的一面旗帜。
《狼之独步》
我乃旷野里独来独往的一匹狼。
不是先知,没有半个字的叹息。
而恒以数声凄厉已极之长嗥
摇撼彼空无一物之天地,
使天地战栗如同发了疟疾;
并刮起凉风飒飒的,飒飒飒飒的:
这就是一种过瘾。
在地球上散步
在地球上散步,
独自踽踽地,
我扬起了我的黑手杖,
并把它沉重地点在
坚而冷了的地壳上,
让那边栖息着的人们
可以听见一声微响,
因而感知了我的存在。
《飞的意志》
一种飞的意志永远支配着我。我想飞!于是我长了
翅膀,我试着鼓动我的双翼,觉得它们的性能极强,
虽大鹏,鸿鹄,鹰隼,也不可同日而语。自信我的
速度,高度,和持久力,不仅是超越凡诸鸟类,抑
且是凌驾各种飞机。凭着这对翅膀,不飞则已,要
飞,起码是一飞冲天,二十四小时周游太阳系,啊,
多好,飞吧!哦,再见,丑陋的世界,
但是,我展开的双翼,刚刚使劲一扑,扑了一点点,
两足离开地面还不到半公尺的光景,就整个的跌下
来了。而且,多惨,连所谓强有力的翅膀也从此折
断了。这是怎么搞的?怎么搞的?我不知道。而我
知道的是,我清楚地看见了:就在那边,站
着的,那家伙,名叫“现实”,他手里拿着一杆猎
枪,无声地狞笑着。
6与7
拿着手杖7.
咬着烟斗6.
数字7是具备了手杖的形态的。
数字6是具备了烟斗的形态的。
于是我来了。
手杖7+烟斗6=13之
一个诗人。一个天才。
一个天才中之天才。
一个最最不幸的数字!
唔,一个悲剧。
悲剧悲剧我来了。
于是你们鼓掌,你们喝彩。
彗 星
说吧,什么是自由自在的
是那急驰的,一去不复返的彗星吗?
对啦,彗星是自由自在的,
它有一根扫帚一般的光的尾巴。
太阳也许摇摇头,
轻轻地骂声:“小流氓!”
可是我却非常喜欢它,
而且作诗热烈地赞美它。
我还有一个奇怪的念头:
如果一跃而骑上了它的脊梁……
人 间
那些见不得阳光的,
给他一盏灯吧!
那些对着铜像吐唾沫的,
让他也成为铜像吧!
而凡是会说会笑的
洋囡囡似的可爱的小女孩,
请抱着丑小鸭米老鼠和狗熊
走进我的春天的园子来;
只要不是塑料不是尼龙
也不是赛璐珞做的,
都可以吃我树上的番石榴。
不再唱的歌
当我的与众不同
成为一种时髦,
而众人都和我差不多了,
我便不再唱这支歌了。
别问我为什么,亲爱的。
我的路是千山万水。
我的花是万紫千红。
吃板烟的精神分析学
从我的烟斗里冉冉上升的
是一朵蕈状的云,
一条蛇,
一只救生圈,
和一个女人的裸体。
她舞着,而且歌着;
她唱的是一道干涸了的河流的泛滥,
和一个梦的联队的覆灭。
狂人之歌
在我的生命的原野上,
大队的狂人们,
笑着,吠着,咒骂着,
而且来了。
他们击碎我灵魂的窗子,
然后又纵起火来了。
于是笑着,吠着,咒骂着,
我也成为狂人之一了。
《勋 章》
月亮是李白的勋章。
玫瑰是Rilke的勋章。
我的同时代人,
有挂着女人的三角裤或乳罩的;
也有挂着虚无主义之类的。
而我,没得什么可挂得了。
我就挂它一枚。
并不漂亮,
并不美丽,
而且一点也不香艳,
一点也不堂皇的
小小的螺丝钉吧。
因为我是一个零件,
我是一个零件小小的。
光明的追求者
好比一盏金黄的向日葵,
我是一个光明的追求者;
又如一羽扑灯的小青虫,
对于暗夜永不说出妥协。
太阳在哪里我就朝向哪里,
灯光在何处我就飞向何处,
因为我是一个光明的追求者,
对于黑暗怎么可以树起白旗?
一旦这世上的灯火完全熄灭,
我便鼓着小翅膀向着星丛飞;
要是太阳忽然冷却,不再燃烧,
我呀,我就点亮了我自己。
《在公园》
三岁的孩子在公园,
如小鱼游泳在大海。
他张着眼睛看,在萌芽的广袤的草地上,
如此迷茫,生疏,惊异而惊喜地。
他跑跑。他跳跳。他爬爬。
幼小的心脏发育着。幼小的心灵发展着。
他向一个正在学步中的比他小些的女孩招招手。
于是两个不相识的母亲,两个不相识的父亲都
微笑了。
黄 昏
又是黄昏时分了。
妻去买米,剩我独自守着
多云的窗。
兵营里的洋号,
吹的是五月的悲凉。
想着沉重的日子。
想着那些伤怀的,使人流泪
的远方。
唉,这破碎了的……
你教我唱些什么,和以什么
调子唱歌!
萧萧之歌
我对我的树说:我想
要是我是一棵树多好哩!槐树、榆树或者梧桐。
要是让我的两只脚和十个足趾深深地深入泥土
里去,那么我就也有了枝条也有了繁多的叶子。
当风来时
我就也有了摇曳之姿。也唱萧萧之歌
萧萧飒飒
萧萧飒飒
让人们听了心里难过,思乡
和把大衣的领子翻起来。而在冬天
我是全裸着的。因为我是落叶乔木
不属于松柏科。——凡众人叹赏的
就不免带几分俗气了。所以我的古铜色的
头发将飘向遥远的城市。我的金黄色的
头发将落在邻人的阶前。还有些琥珀般发红的
则被爱美的女孩子拣了去,夹在纪念册里
过些时日便遗忘了。于是当青绿的季节重来
她们将在我的荫盖下纳凉、喝汽水
和讲关于树的故事……然后
用别针,在我的苍老的躯干上
刻他们的情人的名字:诸如Y。H。啦
TY啦RM啦ST啦YD啦LP啦以及其他
等等,都是些个挺帅而又够古怪的家伙
——我对我的树说。我的树
是热带植物我手种的
四十的狂徒
狂徒——四十岁了的,
还怕饥饿与寒冷,嫉妒与毁谤吗?
叫全世界听着:
我在此。
我用铜像般的沉默,
注视着那些狐狸的笑,
穿道袍戴假面的魔鬼的跳舞,
下毒的杯,
冷箭与黑刀。
我沉默。
刚下了课,拍掉一身的粉笔灰,
就赶到印刷所去,拿起校对的红笔来,
卷筒机一般地快速,卷筒机一般地忙碌。
一面抽着劣等纸烟,喝着廉价的酒,
欣欣然。
仅仅凭了一块饼的发动力,
从黎明到午夜,不断地工作着,
毫无倦容,也无怨尤,
曾是你们看见了的;
而在风里,雨里,常常是
淋得周身湿透,冻得双手发紫,
这骑着脚踏车,风驰电掣,
出没于“现实”之千军万马,
所向无敌得生活上的勇士,
也是你们鼓掌叫过好的。
然而捕狮子的陷阱
就设在我的座椅下,
纸包的定时炸弹,
就藏在我的抽屉里:
你们好狠!
你们在我的户外窥伺;
你们在我的路上埋伏;
你们散布流言,到处讲我的坏话;
你们企图把我整个地毁灭:
你们好狠!
甚至还要寄匿名信来侮辱我,
画一只乌龟,写上我的名字;
还要打神秘的电话来恐吓我,
叫我小心点,否则挨揍:
你们好坏!
我既贫穷,又无权势,
为什么这样地容不得我呢?
我既一无所求,而又与世无争,
为什么这样地容不得我呢?
哦哦,我知道了:
原来我的灵魂善良,
而你们的丑恶;
我的声音响亮,
而你们的喑哑;
我的生命树是如此的高大,
而你们的低矮;
我是创造了诗千首的抹不掉的存在,
而你们是过一辈子就完了的。
那么,让我说宽恕吧。
我说:来吧!
一切肉体上的痛苦,
要来的都来吧!
我宽恕。
一切精神上的痛苦,
要来的都来吧!
我宽恕。
而这,就是一个人的尊严:
一个四十岁的狂徒的写照。
你的名字
用了世界上最轻最轻的声音,
轻轻地唤你的名字每夜每夜。
写你的名字,
画你的名字,
而梦见的是你的发光的名字:
如日,如星,你的名字。
如灯,如钻石,你的名字。
如缤纷的火花,如闪电,你的名字。
如原始森林的燃烧,你的名字。
刻你的名字!
刻你的名字在树上。
刻你的名字在不凋的生命树上。
当这植物长成了参天的古木时,
啊啊,多好,多好,
你的名字也大起来。
大起来了,你的名字。
亮起来了,你的名字。
于是,轻轻轻轻轻轻轻地唤你的名字。
火 葬
如一张写满了的信笺,
躺在一只牛皮纸的信封里,
人们把他钉入一具薄皮棺材;
复如一封信的投入邮筒,
人们把他塞进火葬场的炉门……。总之,象一封信,
贴了邮票,盖了邮戳,
寄到很远的国度去了。
一封信
象失手打错一张牌似地,
我寄出一封信。便输了全局啦:
输了这一辈子,这两撇很帅的小胡子,
连这些诗,也一股脑输掉。
别问她是谁了吧!我是输家。
不过,偶然,我也曾这样想:
要是把地名写漏掉几个字那多好……
总之,不该贴上邮票,投入邮筒。
火与婴孩
梦见火的婴孩笑了。
火是跳跃的。火是好的。
那火,是他看惯了的灯火吗?
炉火吗?
火柴的火吗?
也许是他从未见过的火灾吧?
正在爆发的大火山吧?
大森林,大草原的燃烧吧?
但他哇的一声哭起来了:
他被他自己的笑声所惊醒,
在一个无边的黑夜里。
苍 蝇
苍蝇们从开着的窗子飞进来,
我的眼睛遂成为一个不愉快的巡逻者。
“讨厌的黑色的小魔鬼!
一切丑恶中之丑恶”
我明知道我这严重的诅咒是徒然的。
而当我怨恨着创造了它们的上帝时,
它们却齐声地唱起赞美诗来了。
过程
狼一般细的腿,投瘦瘦、长长的阴影,在龟裂的大地。
荒原上
不是连几株仙人掌、几颗野草也不生的;
但都干枯得、憔悴得不成其为植物之一种了。
据说,千年前,这儿本是一片沃土;
但久旱,灭绝了人烟。
他徘徊复徘徊,在这古帝国之废墟,
捧吻一小块的碎瓦,然后,黯然离去。
他从何处来?
他是何许人?
怕谁也不能给以正确的答案吧?
不过,垂死的仙人掌们和野草们
倒是确实见证了的:
多少年来,
这古怪的家伙,是唯一的过客;
他扬着手杖,缓缓地走向血红的落日,
而消失于有暮霭冉冉升起的弧形地平线,
那不再四顾的独步之姿
是那么的矜持。
总有一天我变成一棵树
总有一天,我变成一棵树:
我的头发变成树叶;两腿变成树根;
两臂和十指成为枝条;十个足趾成为根须,
在泥土中伸延,吸收养料和水份。
总有一天,我变成一棵树。
我也许开一些特别香的,白白的,小小的花,
结几个红红的果子,那是吃了可以延年益寿的。
但是我是不繁殖的,不繁殖的,我是一种例外。
我也许徐徐地长高,和一般树差不多,
不是一棵侏儒般矮小的树,也不是一棵参天的古木。
我将永远不被移植到伊甸园里去,
因为我是一棵上帝所不喜欢的树。
沙漠故事
已经成了木乃伊的帝王
仍嫌金字塔的内部怪难受的,
所以每当月明风清之夜,
便到外面去散散步,
呼吸点新鲜空气;
而留其不朽的足迹在沙漠上,
让那些戴着近视眼镜的考古学者们
殚毕生之精力去悉心地研究。
雕刻家
烦忧是一个不可见的
天才的雕刻家。
每个黄昏,他来了。
他用一柄无形的凿子
把我的额纹凿得更深一些;
又给添上了许多新的。
于是我日渐老去,
而他的艺术品日渐完成。
铜像篇
我已不再高兴雕塑我自己了:
想当然不会成为一座铜像。
从三十年代到七十年代,
始终立于一圆锥体之发光的顶点,
高歌、痛哭与狂笑。
睥睨一切,不可一世,历半个世纪之久
把少年和青年和中年的岁月挥霍殆尽。
而还打算扮演些什么呢,今天?
去照照镜子吧!多么的老而且丑!
不过,我确实地知道的是:
除了这身子的清清白白,
一颗童心犹在。
所以我是属于有灵魂的族类;
上帝之所喜爱的。然则,然则,
你们这些企图引诱我的魔鬼呀,
还不给我滚开?给我滚开!
一小杯的快乐
一小杯的快乐,两三滴的过瘾,
作为一个饮者,这便是一切了。
那些鸡尾酒会,我是不参加的;
那些假面跳舞,也没有我的份。
如今六十岁了,我已与世无争,
无所求,也无所动:
此之谓宁静。 但是我还
不够太纯,而且有欠沉默——
上他妈的什么电视镜头呢?
又让人家给录了音去广播!
倒不如躺在自己的太空床上,
看看云,做做梦好些。
如果成诗一首,颇有二三佳句,
我就首先向我的猫发表。
我的猫是正在谈着恋爱,
月光下,屋脊上,它有的是
唱不完的恋歌,怪腔怪调的。
为了争夺一匹牝的老而且丑,
去和那些牡的拼个你死我活,
而且带了一身的伤回来的事
也是常有的。 这使我
忽然间回忆起,当我们年少时,
把剑磨了又磨,去和情敌决斗,
亦大有罗密欧与朱丽叶之慨——
多么可笑!多傻!而又多么可爱!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我是真想回到四十年前,
把当初摆错了的姿势重摆一遍。
而总之,错了,错了,错了,
那些台词与台步,都错了,
这样也错了,那样也错了,
一错就错到了今天的这种结论:
既无纱帽或勋章之足以光宗耀祖的,
而又不容许我去游山玩水说再见——
此之谓命运。
啊啊命运!命运!命运!
不是乐天知命,而是认了命的;
亦非安贫乐道,而是无道可乐。
所以我必须保持宁静,单纯与沉默,
不再主演什么,也不看人家的戏。
然则,让我浮一大白以自寿吧!
止了微醺而不及于乱,此之谓酒德。
海滨漫步
当那些至极恐怖的大风暴
一个接一个的来袭又远飏,
五月温煦的阳光下,
策杖作海滨之漫步。
忽觉这世界还算是美丽的,
还有不少的风景值得你欣赏,
虽然已不再有一整块
是可以入画可以写生的了。
除非这里剪一棵树,那里剪一座山,
再加上些房子、汽车和走路的人,
拼拼凑凑,剪剪贴帖,
来他个全新的构成派。
一片槐树叶
这是全世界最美的一生,
最珍奇,最可贵的一片,
而又是最使人伤心,最使人流泪的一片,
薄薄的,干的,浅灰黄色的槐树叶。
忘了是在江南,江北,
是在哪一个城市,哪一个园子里捡来的了。
被夹在一册古老的诗集里,
多年来,竟没有些微的损坏。
蝉翼般轻轻滑落的槐树叶,
细看时,还沾着那些故国的泥土哪。
故国呦,啊啊,要到何年何月何日
才能让我再回到你的怀抱里
去享受一个世界上最愉快的
飘着淡淡的槐花香的季节?……
黄金的四行诗
——为纪弦夫人满六十岁的生日而歌
一
今天是你的六十大寿,
你新烫的头发看来还很体面。
亲戚朋友赠你以各种名贵的礼物,
而我则献你以半打黄金的四行诗。
二
从十六岁到六十岁,
从昔日的相恋到今日的相伴,
我总是忘不了你家门口站着玩耍的
那蓝衫黑裙的姑娘最初之印象。
三
我们生逢乱世,饱经忧患,
而女子中却少有象你那样的坚强。
我当了一辈子的穷教员;
夫人啊,你也是够辛苦的。
四
每个早晨,老远的看见你,
拎着菜篮子缓缓地走回家来,
我一天的工作就无不顺利而快速,
——一路上亮着绿灯。
五
我们已不再谈情说爱了,
我们也不再相吵相骂了。
晚餐后,你看你的电视,我抽我的烟斗,
相对无言,一切平安,噢,这便是幸福。
六
几时年的狂风巨浪多可怕!
真不晓得是怎样熬了过来的。
我好比飘洋过海的三桅船,
你是我到达的安全的港口。
梦终南山
那不是秦岭的一部分么?
唉!正是。正是那最美的所在:
最令人流泪的。
而那是终南山的一块岩石。
我是坐于其上哼了几句秦腔
和喝了点故乡的酒的。
我曾以手抚之良久,
并能及其亘古的凉意。
而那些横着的云都停着不动了,
他们想看看我这“异乡人”的模样。
啊啊,可拥抱的,多么淳厚。
山下那冒着袅袅炊烟的小小村落,
不就是我渴念着的故乡终南镇么?
而我是哪一天从哪儿回来的呢?
咦?梦婆婆呀,鸡怎么叫了的?
请让我留在这梦中不要哭醒才好……
七十自寿
既不是什么开始,亦尚未到达终点,
而就是一种停,停下来看看风景;今天
在这个美丽的半岛上作客,
我已不再贪杯,不再胡闹,
不再自以为很了不起如当年了。
让我独自徘徊,消磨岁月
在这属于我自己的小小的后院里
是好的:我乐意和十来棵
品种不同的玫瑰厮守者,默契着,
相看两不厌,无言以终老。
对于国家民族,我是问心无愧。
对于列祖列宗,子子孙孙,
以及毁我的誉我的同时代人,我想
我也已经交代得清清楚楚的了。——
然则,你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你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今天?
咦,怎么搞的!难道你还想再爬一次天梯
去摘他几颗星星下来玩玩吗?纪老啊……
读旧日友人书
读旧日友人书,
乃有多管弦之音从心窝里升起:
首先是一组浏亮的喇叭,
象一群蓝色的小鸟扑着翅膀;
而各种乐器的和声,
则有如波斯地毯之华美。
然后是变奏复变奏
从徐州高粱到金门大曲到旧金山的红葡萄酒
——几十年的往事,如看一场电影。
啊,这人生!究竟是怎么搞了的呢?
忽听得大提琴的一弓,
似乎有睡在长叹,
竟是如此其悲凉啊……
槟榔树:我的同类
高高的槟榔树。
如此单纯而又神秘的槟榔树。
和我同类的槟榔树。
摇曳着的槟榔树。
沉思着的槟榔树。
使这海岛的黄昏富于情调了的槟榔树。
槟榔树啊,你姿态美好地站立着,
在生长你的土地上,终年不动。
而我却奔波复奔波,流浪复流浪,
拖着个修长的影子,沉重的影子,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永无休止。
如今,且让我靠着你的躯干,
坐在你的叶荫下,吟哦诗章。
让我放下我的行囊,
歇一会儿再走。
而在这多秋意的岛上,
我怀乡的调子,
终不免带有一些儿凄凉。
飒飒,萧萧。
萧萧,飒飒。
我掩卷倾听你的独语,
儿泪是徐徐地落下。
你的独语,有如我的单纯。
你的独语,有如我的神秘。
你在摇曳,你在沉思。
高高的槟榔树,
啊啊,我的同类,
你也是一个寂寞的,寂寞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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