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到章太炎喜好骂人,被人称之为“章疯子”。弟子黄侃(季刚)也不出其右,据说他们的师徒缘分还是骂来的:当时,季刚留学日本,时方年少气盛,目中无人。偶与太炎同寓,季刚居楼上,太炎居楼下,初不相识。一夕,季刚内急,遽于楼板便溺,适漏滴太炎房中,太炎发现,大骂道:“王八蛋,没娘养的,不去厕所,随处撒尿!”季刚亦不甘示弱,以骂还之,嗣经同寓劝解,二人始相识。及与太炎聚谈,始知其学问渊博,非己所及,自是折节师事之。此虽言之凿凿,但恐未符事实。
民国初年,黄季刚在北京大学任教期间,曾因看不惯胡适等人发起的新文化运动,数次大骂胡适;又北京的学者无一不被骂及,但独对刘师培一句都不骂,他说:“师培这个人很有学问,又是本师章先生的好朋友,所以口下留情。”而后来他又拜刘师培为师,从此讲学凡涉及章太炎、刘师培,必称本师章先生如何如何,本师刘先生如何如何,不敢直呼其名,一生笃敬如此。
相传刘师培有手写读书心得的秘本若干册,生前非常珍秘,不但未曾给人看过,甚至未在人前提过。死后,即以此秘籍传给黄季刚。黄得后,亦从不示人,遇到做学问发生难题时,闭门取出秘籍参考,用毕,立加封锁。黄季刚在南京讲学期间,曾出秘籍以示亲密朋友只汪辟疆一人,甚至往还最密、交谊最厚的同窗学友汪东,也没有此眼福。据民国元老刘成禺的《世载堂杂忆》载,有关刘师培秘本事,有云:“季刚没,久经抗战,在渝问季刚次子念田,亦云未见,且曰刘申叔全稿,亦多散失。今岁与辟疆谈及,辟疆曰:”此书在宁,只余一人见过,余穷一日之力,费数十金币,捐肴菜果饼多种,季刚醉乐,启床下铁箱,出一本,阅尽,再出一本,阅数十本后,铁箱上锁矣。余当年有日记一篇,汝阅之,可知其事。‘“汪辟疆的日记起于清末,直到1954年为止,原稿当在百册以上,可惜”文革“被掠,不知下落。而刘成禺录汪辟疆1934年3月25日日记云”午后季刚约晚饭,饭后打牌四巡,负番币三十枚,季刚大胜。客去纵谈,出床下铁箧,皆申叔稿,以竹纸订小本,如吕览鸿烈斠注补,古历一卷。“
刘成禺与黄季刚为同乡,且后来同在武昌高师任教,和季刚交情最洽,季刚生平善骂,什么人都敢骂,甚至湖北督军萧耀南他都大骂一顿,萧也不降罪,其他可知。但友人中不为其所骂者只刘成禺、汪辟疆二人。据朱希祖的孙子朱元曙说,黄季刚曾戏呼钱玄同为“钱二疯子”,1932年,章太炎在北京讲学,黄季刚也在北京。有一次,黄、钱二人在章太炎住处的客厅里相遇,与诸客坐候师出,黄忽戏呼钱曰:“二疯!”钱已不悦,黄继曰:“二疯!你来前!我告你!你可怜啊!先生也来了,你近来怎么不把音韵学的书好好地读,要弄什么注音字母、白话文。”钱登时大怒,拍案厉声曰“我就是要弄注音字母!要弄白话文!混账!”于是双方吵了起来。老师闻声,疾出排解,哈哈地笑着说“你们还吵什么注音字母、白话文,快要念‘アイウエオ’了啊!”。朱元曙又说,黄季刚与吴承仕原也是极好的朋友,黄季刚一直居住在吴承仕的一所房子内。吴先生是位忠厚之人,而黄季刚竟也与其产生了矛盾。1927年,吴承仕任师范大学文学系主任,黄季刚为教授。有学生反映黄季刚在课堂上对女生有不尊重之言,作为系主任的吴承仕便善意地提醒黄季刚注意一下。谁知黄季刚竟大怒,辞去教授之职。搬家时,黄季刚竟架上梯子,爬到梁上写下一行大字“天下第一凶宅”。这真有点小孩子恶作剧了。吴承仕把此事告诉了太炎先生,太炎先生回信曰“季刚性情乖戾,人所素谂。去岁曾以忠信敬笃勉之,彼甚不服。来书所说事状,先已从季刚弟子某君闻其概略,彼亦云吴先生是,而黄先生非也。”
1935年10月8日,黄季刚病逝于南京,年仅50岁。挚友汪东在《寄庵随笔》中说:“季刚营宅南京蓝家庄,取陶诗‘量力守故辙’意,名之曰量守庐。既成,属余为图,余又集宋人词为联语赠之,上云:”此地宜有词仙,山鸟山花皆上客‘,下云:“何人重赋清景,一丘一壑也风流’。季刚甚喜。一日忽去之,曰:平头为‘此地何人’,语殊不吉。余笑谢之。次年重九,季刚登豁蒙楼归,饮大醉,呕血盈升,其女婿潘重规夜半走白余,黎明,邀中央大学学院长戚寿南同往视之。戚断为胃溃疡,遂不起。殓之日,余复往吊,则见此联赫然悬书室中。”而在季刚50岁生日时,太炎先生赠联曰:“韦编三绝今知命,黄绢初裁好著书”,岂知生日甫过,遽尔身亡,联中“知命”、“黄绢”等字,竟成语谶。太炎先生听闻季刚病逝,嚎啕大哭,连声诉说:“这是老天丧我也!这是老天丧我也!”。
钱玄同与黄季刚同为章门高足,但自胡适倡文学革命,钱玄同和之,而黄季刚笃古不渝,两人遂疏。黄季刚卒后,钱玄同给潘承弼的信,谈到两人的交谊说“季刚兄作古,闻之心痛,弟与季刚,自己酉岁论交,至今廿有六载,平日因性情不合,时有违言,惟民国四五年间,商量音韵,最为契合。廿二年之春,于余杭师座中,一言不合,竟致斗口,岂期此别,竟成永诀,由今思之,吾同门中,精于训诂文辞如季刚者,有几人耶?”诚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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