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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礼、退红包的故事多，退牙的故事鲜见。我今天要讲的便是退牙的故事。
张老汉在农村住了六十多年了，儿子张本连却是市里赫赫有名的交通局长。老人在城里住不惯，每次到儿子那里还没住几天，就闹着回老家。村里人都说，张本连对父亲很孝顺，每个月总要回来一两趟看望爹，每回还都带些乡下人没见过的新鲜东西给老爹吃。可是儿子车一走，老头子就把这些东西一把把分给村里其他人了。老汉说：“我这牙子，哪吃得了这些东西？”大伙笑着说，“你就不能跟儿子说说，以后捎带些软和的东西？”
老汉摸摸胡子摇摇头说：“这话可不能说，要不儿子准定会拉我进城去镶牙的。前年去城里，我瞒着儿子问过医生，医生说我上上下下得镶八颗牙，得一两万块钱呢！”说着还直叹气：“你们别看他当了个局长，他开销大着呢！他那对双胞胎儿子下半年都要上大学了，城里消费又高，花上一大笔钱为我镶几颗牙，过几年还不一样拉火葬场去烧？……”老头与儿子答话，总是小心谨慎，生怕露出缺牙的破绽。
关于缺牙的事，张老汉只和村子里几个老哥们说过，没想到也会走漏风声。这天午后，村里来了一辆“皇冠”车，车左弯右拐一直开到了张老汉的屋前。车上下来个挺着大肚子的先生。他说自己是张局长的部下，张局长忙着走不开，他是来代局长接老人去县医院牙科镶牙的。他还说，医院里手续都已办好，人一到就可以镶牙了；人要不去，交进去的钱可是退不出来的。说着，不由分说地和他的驾驶员架起老人就往车里塞。
到了县医院，还真的立刻就开始镶牙了，张老汉儿子却没来。胖子说：张局长忙得很，去工地了，要您镶好牙直接去他家。
这一来，张老汉只得听凭摆布了。那位牙科大夫一边忙活一边说，今天镶的这牙可是高科技，这八颗牙齿是从德国进口的，它们将一一种进你的牙床里，就象是自个长出来的一样。它可不象老式的假牙可以拿下来，弄得丢掉也不知道。
“那一定很贵吧？”
“贵是贵点，八颗牙两万一千多。不过，一分钱一分货！反正你儿子已经付了费了，这钱化得值！”
张老汉倒吸一口凉气，责备道：两万多！得从山上打多少山核桃呀？他一边由着大夫摆布，一边为这两万多元心痛。
胖子来了，他把交费单朝老人怀里一塞，说：“完事后你老走人就是，我有事先走了。”
一直折腾到了万家灯火，张老汉才把这两万多块钱消费完。那大夫一边洗手，一边细细地交待老人注意事项：这两天不要吃太硬的东西；等过半个月习惯了，嘴里没有异物感了，就能咬山核桃了。
老人托着个腮帮子，一脚高一脚低地朝儿子家走去。谁知到了家门口，半天敲不开门。他火了，你小子拿钱不当钱，还怕我来问罪，你躲得过去吗？于是把门捶得呯呯响。
门终于开了，出来的是儿媳妇素芬。见到公爹，她显然也大吃一惊：“爸，您怎么来了？本连说的，在招标会没开之前，谁来敲门都不要开……”
“你们好大的气派！花了两万多块钱把我弄进城来，又不让我进门，你们唱的是哪出戏？”老人一肚皮的气，嘴里一下子又多了八颗假牙，讲话的声音都变了。
素芬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但还是扶老人进了门。
“本连呢？你叫他出来！”老人吼了起来。
“这些日子，他是魂都掉在那个指挥部里了，吃过饭就往那儿跑，不到12点不回家。爸，您刚才说谁花了两万多块钱把您弄进城来的？”
老人把医院交费单朝沙发前的茶几上一拍：“好大的气派！花两万多块钱，朝我嘴里安了八颗假牙……”
“是本连去的？没听他说起过呀！”素芬眼睛睁得老大。
“他是让他一个手下，一个胖子开车去把我接来的……”
素芬一屁股跌坐在了沙发上，“一个胖子？糟！肯定是那个余胖子！他想吃三标段那块肥肉，都快想疯了！这些日子，他三天两头找上门，都被我挡在了门外，没想到他来这么一招……爸，那胖子不是局里的人，他只是一个工程队的头。”
张老汉呆住了，愣了半晌，往自己铁青的腮帮子上狠抽了一巴掌，转身夺门而出。
“爸，爸，这么晚了，您上哪去？我做饭给您吃……”素芬赶忙追出去拉住公爹。
“我还吃得下东西吗？我这嘴里安了八颗炸弹，都快要炸了！老人一把甩开儿媳的手，“咚、咚、咚”跑下楼去，素芬立即打老公的手机。
张老汉这回不心疼钱了，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好说歹说，才让那位师傅把他送回山村去。
张本连只等那个明天招标会的准备会一结束，就匆匆往家赶。素芬一边递过交费单，一边告诉他爹来了又走的事。
知父莫若子。张本连那张跟他爹颇有点象的脸一片铁青，他只说了一句“糟，只怕要出事”，就急步下楼了。
果然，等他心急火燎地赶回靠山村的老屋，只见靠在床上的老爹的脸歪斜着，脸上和上衣的前襟上全是血，嘴里还不断地有血在往外冒。他下垂的右手上捏着一把尖嘴钳，另一只手上是一只小碟子，碟子里八颗带血的牙齿，以及一些把牙齿固定在牙床上的金属小钩和铆钉，上面甚至还有被带下来的牙床肉……
也许是过于疼痛，也许是失血过多，老人已经昏晕过去。张本连哭喊着，一把抱起父亲就往外跑。终于到了车上，这位四十多岁的局长儿子把六十多岁的农民父亲紧紧地抱在怀里，满脸是泪，一声声地叫着、倾诉着：“爸，爸，你这是何苦！……
终于，县城到了，老人立刻被送进县第一人民医院。
第二天上午九点，高速公路招标会准时开始。当那个余经理挺着大肚子、满面春风正要走进会场时，有只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两下。他转过脸，只见这些日子挖空心思只求一见却没能如愿的张局长正主动地跟他打招呼：“余经理，有件东西要退给你——”
他一愣，只见张局长从衣袋里摸出个小纸包来，纸包展开，里面是八颗带血的假牙。
“听着，这是我爸——一个讲不出多少大道理的老农民，在明白这几颗假牙并不那么干净之后，在没有麻醉、没有消毒的情况下，硬是从自己嘴里拔出来的。我告诉你，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违反了我们三令五申、一再强调的不许做小动作的招标纪律，因此，你已经失去了参加招标会的资格了，请你立刻离开这里！”
余胖子傻了，张大了嘴，两个眼珠子也突了出来，这个姿势他足足保持了三分钟，然后灰溜溜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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