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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阳县第五届油菜花节船山方队纪游 船山故里衡阳县第五届油菜花节来到，井泉猝不及防。井泉者，该县船山文化研究领队人兼此行船山文化方队领队也。副领队，盛君、胡君、魏君、陈君。特邀队员，王君及其夫人。啦啦队员，若干人。魏君和王君夫人因车小，挤不下，去了大巴，此程中，他们一直作为通讯员，以保证小方队与大部队步调基本一致。  井泉印象最深的是五年前的首届油菜花节，因为那是他与油菜花夫人的初恋，甚至是新婚。他记得自己逸兴遄飞地写过一篇散文《久违金黄》，发表在他自己主编《船山文艺》上，配上陌生的游客为他拍摄的与油菜花新娘的婚礼照，狠狠自恋了一把。这一回，他却是完全的众乐乐了。他同样是醉了，但是，正如醉翁之意不在酒，醉他的不是黄花，而是黄花之外。 黄花已然是昨日黄花，年年岁岁相似，披金黄的盖头，立净植的身腰。说她小家碧玉，她便是粉面含羞；说她大家闺秀，她便是烂熳含笑。反正井泉属于醉而不沉的那种一一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 去年此花节，井泉上窜下跳，成功双飞一一既完成了领导交办的既定路线的游记作业，也成功客串实现了自己心中的追求。今年，花节釆风五路并进，井泉“被选择”了第五路，正是去岁客串的方向，樟木一一七里桃花踏春。沿途景点有：沙桥镇伊山古寺一一樟木桃园、古街、程商霖公馆一一岣嵝国家森林公园，倒也如意。他读了衡阳县手机报和衡阳县宣传官方微信，得知第三条路线的“曲兰一一船山文化寻根”，原本专业对口，但历来，去曲兰看荷的比看望船山先生的多，荷花还早着呢，井泉一笑置之。  大部队乘坐的大巴步调难齐（不守时大约可算国人痼疾之一），船山方队的车客观上遂成了第五路军的领队车，然而也自我负起询路的责任。一路上，绵延不断的花在道路两侧织裁着各色锦缎，油菜花自然是主调，可是，要是没有如粉的桃花，如火的梅花，如雪的李花，与李花有几分神似的樱花，还有其他不知名的非主流花，那么，主调也便成了单调。井泉这样想着，旋又思及船山文化，这张衡阳人最厚重的人文名片，为何不能像油菜花一样成为主调和常调？车小，坐五个人，比较挤，而方队因此更团结，气氛因此更融洽。井泉居后座中，身子微微前倾，正好形成四格团盒中的中心配格，这种局面目前倒也暗合天机，井泉又一笑置之。井泉更看重的是，这使他便于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井泉又发奇想，要是官场排座次不那么等级森严，而是谁的专业谁做主，该多好。正如网传毛泽东主席一次参加宣传会议，对安排他坐主席台中心位置提出意见：“这个位置是宣传部长该坐的嘛。”这样的话，民主之风是否可以更早刮进玉门关？ 车内的讨论其实一刻未停，井泉此间不过借助捉笔的优势夫子自道。上述心理活动叙述也并非按时间顺序，插队多多，特此招供。井泉此刻该把话筒让给其右侧的盛兄。盛兄，井泉的拜把师弟，井泉分享不了的头衔：北京京师元培教育集团老总。两年前，衡阳县县长亲自引进了他的元培品牌，在县城兴建了一所硬件造价五千万的元培学校。一年前，对船山文化一往情深的盛总一拍胸脯，给井泉师兄主持的船山研究划了一块小蛋糕：免房租免水电费免精装修免物业管理提供造价五十万的办公室一间。 井泉抢话筒的毛病老改不了，话筒塞到盛兄嘴边又移走。现在终于轮到盛总开讲：“井泉师兄呀，你也该策划一个荷花节了，湘莲不是名闻天下吗？湘西草堂的十里荷花不是炒得沸沸扬扬吗？这叫做荷花搭台，船山唱戏嘛，为什么船山文化就只能有搭台的命呢？何况你在天下船山报的台词写得那么好：“北有孔夫子，南有王夫之；北有尼山，南有船山；北有曲阜，南有曲兰……”短暂沉默，几张沉默而含苞如荷的脸。盛总把眼光从车窗外的大片璀璨参差起伏的金黄收回，继续侃侃而谈：“我们南方的油菜花主要还是以油料作物的功能存在，花期也短，只有半个来月；在西北好些地区，油菜花已经作为纯观赏植物而存在，它们花期长达二三个月。谢了，也就全归自然了。”井泉仍旧不说话。他想到了梵高生前卖不出去的向日葵，梵高栖居过的普罗旺斯，那长成了一望无际的太阳的海洋的向日葵；想起了海徳格尔的名句，那登台了湖南高考作文卷的名句一一“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最后，想到“幸全归于兹邱”的王船山。  “月落鸡鸣沙桥路，且忍须臾哭别离。”随着井泉口中吟诵船山有关沙桥的名句，沙桥镇到了。一行在镇政府下车，井泉电话联系了镇宣传部周为荣部长，得知镇一把手正在开会，而眼前的镇政府机器轰鸣，工人忙碌，镇办公大楼正在紧张施工中。优游者怎好打搅劳作者？井泉率部撒退。 还是去年的白石村，还是千年不老樟，井泉一行与五路军会师一一他们后发领先。司令一一县宣传部阳精华副部长正立在树下，常年光头此时寸平的他分外精神，此刻，升腾的阳光穿过古樟细密枝叶投射下来，他的身影闪烁其间，整个人越发精神，正如他以尼采的神气自诩过的，“我是阳光的精华！”井泉快步上前同他握手，并一一介绍其他船山方队诸君。“为了捧场，我们主席团几乎倾巢出动了！”井泉顺口吹牛。然后大家开始吃免费点心一一现做的米面，从一口热气腾腾的水锅中取出一个钢制面盆，面盆里液态的米浆已经糊成一张圆形米面，照直径划开，每人半张，再以辣椒酱拌之，不必饕餮果腹，可乐即可口，适可而止则余味犹佳。 别过古樟，大部队号令开赴白石园水库。途经油菜花海，井泉建议船山方队于此留存本次活动主题照，大家一致响应，远有杉林招手致意，近有溪流映带左右，四周郁香萦绕，一时片刻小憩，可慰十天半月之劳神。水库只几分钟车程，水域不广，一望可尽，实景不及宣传画册效果，但平时不常见，青山绿水，泛舟同乐，亦足以解乏怡情。 下一站是伊山古寺。井泉一行听着周部长讲千人锅、万人钟的传说，开始寻觅古迹，抚高且直的古金钱树，辨已砌入墙基的清代所立碑碣。最后进庙，和尚不在，游客自焚香自祷告。一清秀少女上前撞钟，念叨祈福，钟声悠悠，穿越时空。井泉复吟起船山当年来此采风的佳句：“香篆迎风入，钟罄过鸟寻。”江山代代留胜迹，只是年年人𣎴同。井泉想到，如此叹息亦随风而入而逝，叹又何益？人，与其多愁善感，倒不如做一只简单而又自在、傻愣却也灵动的鸟。 七里桃花，先睹为快，船山方队驱车先行。当方队一行穿梭大片灼烂的李花走廊，来到设点摆摊严阵以待游客的桃园，却无不失望：桃花株株矮个，虽说已经初绽，面积并非七里，目测大约七亩，七里是个村名。正如一个小品：食客点菜海参炒面，主人高声应答，好嘞！转眼，面来了，但除了面还是面。客讨说法；主人理直气壮，炒面的师傅名叫海参。桃开可喜，但船山方队所忧正是大众所喜，树方半人高，既开花，其果如何？正如人之少年，早恋早婚有几家修成正果？“它们一个个都爆浆了，这是早衰的迹象。”还是盛总见多识广、眼光敏锐。接着，他又谈起北京郊区某地真正的万亩桃园，那黄桃的味才正儿八经，下次回京得给大伙捎两箱过来。船山大伙们一听，顿时思桃止渴。井泉当前笔录，即为立此存据，以待后续。 “不管如何，我们今年也算先交了桃花运！”在陈君的笑谑声中，一行去赶五路军军部樟木街就中餐。大部队十来桌人，把偌大的厅子挤得满满的，只剩最后一桌。恰有妇联的几位女同胞迎面凑合过来，一个个面若桃花。听说我们已从七里桃园回，纷纷打探：“桃花开了吗？”“桃花好看吗？”“有七里吗？”井泉打趣：“还真奇了，说桃花，桃花到。最美的桃花还是在这里呢。”盛君跟着一边凑乐一边答问：“你们不去，桃花不开，桃花正等你们跟它们媲美！”还是胡君厚道：“人面桃花相映红，但桃花不及李花香！并且七里只是村名。”要是在纯圈子内，此际井泉肯定要继续他附庸风雅的文人本色，吟诵船山的又一佳句：“桃花不为避秦开。”但因为此顿饭，以秀色可餐为特色，本色只好退避。 饱餐罢，大队人马人车喧哗，拟向七里桃园开拔。井泉则露出狐狸尾巴，急不可耐，先后向大部队两位副领队问询：是否安排去程公馆、彭玉麟墓？方位路线？这是船山方队此行的真正主题。井泉认为，大众寻花，以新鲜为乐，并无不妥。但考古的事情交给船山人，也是必须的。没料到两位也是一头雾水，含糊其辞：本次活动的主题是油菜花。井泉当即决定：路在口边，自力更生，依靠群众路线也一定得成功！ 一问，果然，这两处人文名胜都在附近，就在一行来时的国道旁边。 程公馆又名麟凤山庄，位于樟木乡西林村杨家组，为慈禧所封清末正一品大员光禄大夫程商霖所建的著名宅院。院后峰峦绵延，林木繁茂，鸟鸣声声。院前一陇田野，庄稼青青，绿水长流。山庄占地面积约1万平方米，超过两个石鼓书院的面积。由于交通不便，花时13年才建成，费白银400万两。以其规模之宏大，建筑之雄伟，陈设之富丽，被时人誉为江南的“大观园”。  当地传得最神的是施工经过：所用红毛泥(即水泥)系从上海运来，工匠系从扬州请来。殿内木柱高达数丈，均为远地漕运而来的整根古树。为不误农时，程商霖在冬月天发动民工，把沿路经过的所有田地的田塍通通挖平，从樟木市到西林村杨树组长达七公里的路，遂连成一条坡形大道。运材料时，一边泼水，一边拖着材料滑行，谓之滑道，也叫开拖路，就这样在一个冬季内把所有材料运完，然后修复田塍，补偿损失。最后现场结工资，从衡阳用船运铜板到樟木市，用箩筐挑到杨树发放。院内最雄奇的建筑当数“诰命楼”，高达三丈，内分三层，全楼未使用一颗钉子，一块砖石，全系木榫斗作而成。楼梯用铁链吊起，拉上扯下，活动自如。楼上设有金色大柜，正面刻着两条五爪金龙，抱住“龙章宠锡”四个金字，柜内装皇帝封赐的诏书。 从程公馆的风水可以想见程商霖当年的识趣。陆游有诗：“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所道正是此处。出入西林的南北村口都很狭小，山势至此迂迥曲折成圆形，如一老式玻璃灯罩，使西林自成村落，得不足为外人道之幽趣。 程氏为何选择此地安享晚年？这是井泉想要的答案。答案或许在九松堂里。  九松堂在百顺堂后，是一座植有九种不同松树之大花园。程商霖本人即住于此。自撰门联为：“自有岁寒时，常将荆棘栖孤鹤；悟到人间世，只合终身作卧龙。”船山先生亦有句致康熙皇帝：“南阳凭羽翼，恩泽放山林”。原来，程氏晚年归隐思想与后半辈子归隐的船山如出一辙！不同的是，程氏亦官亦商亦儒。因为骨子里的儒家情结，所以此公发迹之余，乐善好施，尤喜公益，衡阳“同仁堂”、“救济堂”、“三学乡”、“礼东局”、“江南会馆”、“东洲岛船山书院”、“岣嵝峰禹王庙”等机构均有他捐赠的田租，至今屹立湘江岸边的衡阳市地标式建筑珠晖塔，也是他和王船山八世从孙、湘军名将王之春合作的手笔。对了，他还是晚清兵部侍郎、状元陈士杰的女婿。陈士杰则是追随彭玉麟而晚年归隐归葬衡阳县岣嵝峰的。程商霖很显然是厌倦了官场的勾心斗角之后及时抽身，退隐江湖。只可惜，生前事，他可以由自己做主，驾鹤西去，树倒猢狲散，则由不了他一介儒商，何况时代正在斗转星移。 船山方队冒险穿越尚剩不足五分之一且断壁残垣的程公馆，无不叹息复叹息。身为当代儒商的盛君感触尤深，对同行大谈家族的兴衰与人文教育传承的关系，对比例证是曾国藩和他的富厚堂。井泉认同之余提出异见：生命价值不只是物质形式的存在。衡阳县近代的几大名人，常、彭、夏、朱，因为政治因素，价值目前存在争议未可定论。然而，圣贤王船山的价值只会历久弥高。次一等的曾熙、王琪、谢彬，也将因为学术与艺术而越来越光彩照人。程商霖墓就在程公馆附近，但船山人对于精神财富同样是如此势利眼：时间宝贵，直接去彭玉麟墓。正如几年前，井泉跟随县里一帮文人去双峰县荷叶镇采风，也因为时间宝贵，为了在曾国藩故居白玉堂和富厚堂多停留一会，而视眼皮底下溜过的曾国荃故居于不顾。 岣嵝峰的船山寓居的馺阁岩没时间去寻访了，井泉致电等了半天的东道主贺俊先生，表示抱歉。但船山的后世恩公彭公墓，这笔债一定得还上。井泉定了调，方队诸君也都附和说是早该还了。诸君起初以彭玉麟“大清三杰”之一（另二位为曾国藩、左宗棠）、兵部尚书、近代中国海军的奠基人的衔头，彭玉麟墓一定不难找，没想到遭遇挫折。好不容易被当地人引入山中，穿过倾颓但仍显高大气派的墓庐，墓地却遍寻不着，感叹着“只在此山中，林深不知处”。井泉正打算带着遗憾也是美好的想象空间打道回府，历史系毕业后弃政从商的王君，却兀自消失在深山中。陈君打趣，是否他已被彭帅的灵魂招去喝酒侃大山了？他掏出手机准备呼叫，谁料屏幕显示一组墓地的视频。不愧是专业科班出身！陈君喜不自禁。沿着王君披荆斩棘的山路，船山方队五虎全部登上半山腰的彭玉麟墓。大伙惊呼，好个虎踞龙蟠的宝地！墓区筑台四级，前方山峦逶迤如游龙，再前方飘来的玉带便是湘江。难怪一行在山脚的墓庐正墙看到“收复河山”四个大字。看这架势，肯定是真墓。搁置政治争议，冲着彭帅的三不要（不要官不要钱不要命）精神，一行想要行拜谒礼，却找不着地方。高高肃立的某碑被柴木荆棘所封，无从入认；一处墓堆被挖一个大坑，显出已朽棺木，但一行都不相信那是真的彭帅棺椁。  据县文物部门资料，彭玉麟墓地位于南塘村涂家组彭祖山半山腰中，墓制宏伟、座南朝北，方圆百余米，墓地有峨碑、华表、翁仲、石狮、石马、石羊等汉白玉雕。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彭玉麟墓被盗一次，峨碑、华表、石马等汉白玉雕严重毁坏，后经公安、文化部门积极努力，此案被破。政法部门判处盗墓贼二个死刑，一个死缓，一个无期，被盗部分文物已收归国有。 下了山，正碰上一对老年男女。一问，他们是嫂弟关系，嫂子78岁高龄了，但气色显得非常健旺；弟弟小几岁，姓涂，是南塘村的老书记，反倒显老一些。井泉疑心，这老嫂子是梅姑的后裔？甚或梅姑转世——最近热传所谓灵魂的再生人？ 也许他们警觉意识很强。涂老支书听井泉说前来考古，便兴致勃勃的介绍开关于文革毁墓的那段历史，他说彭帅真墓肯定埋得更深更隐蔽，你们看到的只是衣冠冢，当年这冢里的假体也穿着朝服。强调墓制规模时，又说到周围七八个村的村民搬走了二十多万块墓围墙砖。问及上世纪八十年代盗墓一事，涂老说就是他们报的䅁，捕了人后还有人贼心不死挖被掘过的衣冠墓，并说，真墓一直来冇被发现，当年彭帅殡葬可是七十二具龙轿同时出发！发现衣冠冢被盗当天，有当地人在这山中捡到一把古扇子，上面有唐伯虎的题诗，上交了；还有一条手帕——上面一定绣着梅花吧，井泉插话——正是！你怎么知道的？涂老一脸惊诧，然后继续滔滔不绝。 这条手帕自然要带出彭帅作为天下第一奇男子的资历。就以它作为《花之外》的句点吧。 彭玉麟自幼在外婆家长大，外婆有一个养女叫竹宾，特别喜欢梅花。彭玉麟也喜欢梅，于是爱好绘画的彭玉麟天天为竹宾画梅。论辈分，竹宾彭玉麟该叫姑姑，于是彭玉麟亲切地呼竹宾为“梅姑”。终于，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这一对同龄但隔辈的人成了恋人。但这门亲事遭到封建意识很强的彭玉麟母亲的坚决反对。最终，梅姑被迫嫁给一姚姓外人，四年后死于难产。彭玉麟闻讯后伤心欲绝，发誓终生不娶，而且从此一有空就画梅花，以示对梅姑的纪念。他画的梅花：干如铁，枝如钢，花如泪。每画成一幅，必盖章曰：“伤心人别有怀抱”、“一生知己是梅花”。他画了整整40年，才完成了以万幅梅花纪念梅姑的承诺。 墓中绣着梅花的手帕，想必不是梅姑生前赠给彭玉麟的，就是彭帅生前画好梅花后托人绣给天堂里的梅姑吧。盗墓贼眼中只有金银财宝，他们哪里会瞧得上妇人手中之物？举世之人，但爱桃红李白菜花黄，几人激赏与奇男子烈女子一般的梅花的高洁？ (责任编辑：燕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