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睡醒了。又做了一整夜、一整夜的噩梦。

   隋和翻身起来，在冷冰冰、硬邦邦的床板上坐了好一会，呆呆的，痴痴的，僵化的脑筋艰难地转动着。

   怎么会这样？每晚都梦见可怕的事情：不是锒铛入狱——因为莫名其妙地跑到富豪家里去抢劫，就是一夜之间两鬓斑白、孤零零地流落街头——像野狗一样；不是老婆突然变得嫌贫爱富、拼了命要和自己离婚，就是儿子猛然间被学校开除、成天泡在网吧里抽烟吸k粉；不是有钱的亲戚在酒桌上当面嘲讽、诅咒，就是年迈的父亲捶胸顿足、心脏病猝发。…. ….

   怎么会这样？太恐怖了！…..好端端地，为什么总是做这种“吓死人不偿命”的梦？

   隋和用毫无血色的双手使劲地揉捏着僵硬麻木却肌肉松弛的脸，发狂似地，绞尽脑汁地想啊想。

   怎么会这样？没有一天能睡个好觉！已经够累了！没日没夜地在公司里干，忙这忙那，既要端茶倒水、满嘴瞎话地哄骗前来投资送钱的客户，又要陪酒、陪吃、陪桑拿、装作无比荣幸万分殷勤地接待来自政府的一拨又一拨的考察团，还要想尽办法、挖空心思、使出吃奶的力气去巴结讨好那些个永远是“捞钱第一、享乐第一”的总经理、总经理太太、副总经理、副总经理太太…..。——堆着灿烂的淫笑，弯着注定直不起来的腰，没脸没皮，卑躬屈膝，在同事和下属们的眼里，他这个办公室主任简直就是天生的狗奴才，没生活在魏忠贤和李莲英的时代实在是太可惜了。….就这样，拼死拼活，仅仅是为了一千几百块的少得可怜的工资，仅仅是为了一个让家庭安定、让家人快乐的小得不能再小的“远大理想”。…..就这样，累成了烂泥，瘦成了枯槁，却偏偏连一个安稳觉也睡不成！——真的，不奢求做什么买彩票中大奖、儿子考上名牌大学之类的好梦，只愿无惊无恐地好好歇息！——真的，只要不再满头冷汗、挣扎着、抽搐着睁开眼睛、迎接又一个疲惫痛苦辛酸的明天，那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唉！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难道，难道是，难道是周公在用连绵不绝的噩梦暗示着什么？

    隋和喘着气、叹着气，渐渐冷静下来。

    人们都说，梦是反的，梦到了灾祸，就意味着好事要临头。莫非，莫非，莫不是……？不，不对，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交上好运呢？…..我都这个倒霉样了，还能交上啥好运呢？….升职？——不可能！我们的公司是典型的家族企业，管理层不是父子兄弟，就是姊妹连襟，我，一个外人，能做到办公室主任，已经是走了狗屎运了！不可能！混到头了！…..加薪？——不可能！老板们个个都是葛朗台，他们就是赚了再多的钱，也只会留给自己挥霍享受，指望从他们身上拔毛，哼，痴人说梦！再说了，所谓“月月盈利”的业绩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实际上，公司天天都在亏钱，总有一天，要关门倒闭——啊，啊，想什么呢！这不是在诅咒我自己么？上帝保佑，千万、千万不能破产，至少要等我安然退休、拿上社保之后再破产！…..或者，或者，儿子今年能考上重点高中？——不可能！绝不可能！就他那吓死人的成绩，语数英加起来不到一百分，还重点高中？能够争取个交择校费的资格就不错了！唉，择校费！好几万啊！上帝保佑，但愿投到公司里去的那点血本，能像总经理说的那样，在夏天之前翻个一番！不过，现在公司在亏损啊，总经理说的那个大项目，真的能一本万利？….嗨，何必担心这么多？如果赚不了钱，那些官太太们能赶着趟儿往里砸钱？那些官老爷又不是傻子！…..那么，究竟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在我身上呢？出门捡钱包？买股票狂升值？买彩票中大奖？…..唉，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好命，不劳而获？…..难道是桃花运？哼，狗屁的桃花运！一穷二白，纵然有美女投怀送抱，我也养不起她！……不是我交桃花运，难道是我老婆要伴上大款了？——呸，胡说八道！昏了头了！

   冥思苦想，始终没有个让自己信服的结论。隋和拍了拍脑门，傻傻地笑了笑。

   我这是做什么？自己折磨自己？不过是做了几个噩梦罢了！回头，去看看中医，开几副安神定心的药吃吃。….嗨，怕什么噩梦！我的生活不比噩梦惨淡、恐怖么，还不照样熬过来了！

   隋和从床上爬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臂。

   洗把脸，然后，去上班！今天上午，税务局长的夫人要来，一定得精神饱满！

….. …..

   忽然，电话铃响了。那声音，急促，自不必说，又深沉得宛如丧钟一般。

   电话那头是老婆特有的土炮似的大嗓门，焦躁、愤怒、悲痛混杂在一起，把电话线和电话听筒塞得满满的。

   “完了！完了！我刚才下夜班的时候，路过你们公司，门口站满了警察！….一定是出事了！出大事了！….一定是你们老总带着所有的钱跑掉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他们是在非法集资！是在骗钱！…..我告诉你，投进去的两万块钱，你必须给我弄回来，否则，我就和你离婚！”

   听着，听着，隋和全身都颤抖起来，话筒落在地上。

   不，不，怎么会这样？卷款外逃？我怎么一点气味也没闻着、一点风声也没听见？不，不可能，绝不可能！老婆一定是搞错了！警察到公司去，一定是别的什么事，一定是公司遭窃了，或者，发生了强奸案，谋杀案，纵火案…..。一定是老婆搞错了！一定是这个臭婆娘迫不及待地要和我离婚，所以，就编出这样一个荒诞不经的理由来！是谎言，是谎言！.....总之，一定跟投资的钱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啊！”隋和猛地尖叫一声，撕心裂肺。之后，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