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离开我已经18年了,这些年中,我真正去过他的坟前也不过五六次,但我总忘不了他的生前死后。 虽然自小离开老家,随外地工作的父母在异地求学,但我受爷爷的疼爱也有几年的光景。即便我不是长孙,听邻人说在我出生的那天,爷爷也是异常的高兴。自那日起,每当我生日,爷爷都要去街上砍上一两斤瘦肉送至我家中,并亲自把肉放到厨房的蒸板上,说是为我庆生。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这样做也属不易。倘使在屋前遇见正在玩耍的我,爷爷总要弯下身子亲切地喊我一声:“毛毛”。抑或玩着正兴的我突然感觉饿了,爷爷马上就会拿出两角钱给我买来热腾腾的包子递与我吃。他那慈爱的目光会一直陪伴我把包子吃完。我吃得越多,他就越高兴。尽管当时的我还很稚幼,但对长辈的疼爱也有所领会,彼时内心的幸福自然要比吃了那一两斤瘦肉要多得多。 后来的记忆空白缘于我在外地读书,没有呆在爷爷身边,只是每年的暑假回趟老家玩耍一阵,只记得每次临走时我都要难过地默默哭泣,舍不得离开。直到有一年暑假,天气已经十分炎热,爷爷家的堂前苍蝇满屋,不断地到处乱飞。我还在无意间发现了他家抽屉里刚产出了一窝幼鼠,无毛,全是灰白的小肉体,有七八只都团围在母鼠的腹下吮奶。我当时觉得十分逗乐,只听说老鼠会在家里咬食器物,却不知它还能在有人家的箱柜里产养幼崽。爷爷当然无法知道这些,那时的他已经身患高血压瘫痪数日,只能天天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大小便都快失禁了。他时常忍受不了身体的疼痛和长久的压抑,在铺着席子的床上不停地喊叫,一会儿说疼,一会儿说要上厕所,但一旦叔伯扶他起来如厕他又说排泄不出,等下又说要拉了,快来!快来!如此反复数月,家里人也淡了耐心,只是在隔壁屋里闲谈,偶尔过去照看一次,到了后来甚至只要他不是大声喊叫也懒得过去。我那时却是十分有心的,见爷爷如此痛苦的模样,很是焦虑,他只要在隔壁一喊,或者呻吟一声,我就会在第一时间跑去站在比我只矮一个人头的床沿边,问寒问暖。有一次,我突然听到爷爷叫唤地厉害,便连忙奔去,原来他本想换个睡姿,却因气力有限,不巧侧身时手臂被身体压住,时间久了便止不住地麻木抽搐。我是多么想推搡他一把,让他翻过身去,释放出他的左臂来,但终因年力尚小,几次试验都没成功,而且我每推弄一次,他就越发疼痛,额头还渗出了大量的汗珠,我急了,不停地安慰他,又转身跑去搬救兵,而有事的大人们总是不会立即回应小孩子的央求,经我多次叫嚣,他们才过来一人帮爷爷翻过身子。 正是很热的天气,成群的苍蝇时刻萦绕着爷爷病痛瘫痪的身体。有一次我居然发现爷爷赤裸的后背停满了苍蝇,数一数都有十来只,就连头上也有,更令人痛恨的是,它们还在爷爷汗涔黏糊的头背上来回地行动,你一赶,它们只是飞悬一圈又回来了。我只有不离不弃地守在爷爷身旁,将苍蝇一个一个地拍死,拍死一批又来一批,来一批又驱赶一批。也只有如此爷爷才得以短暂的安宁,见我拍得鲜红的嫩手,他只有悲怆连连地喊我“毛毛……”。 一周后,我跟父母离开了那里回到城里读书。 约莫过了两三月,一天中午,我在屋前的陡坡上玩耍,老远就望见父亲火急火燎地奔回家来,身体踉跄且步伐紊乱,脸上还有着我从未见过的悲苦,我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阴郁。近了父亲就用急促而哭诉的腔调对我说:“赶快跑回去,告诉你娘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回老家,爷爷快不行了”。说完,我飞一般地绕过院子回到家中,把打有“父病危,速归”的电报纸条交与母亲,当日就起程了。 尽管没有耽搁,我们还是迟了,一到村口,我们就进入了白喜事的喧嚣和凝重的气氛里,所有的亲朋好友都披着白练,泣不成声,哭得很恸。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就摆放在门前的路上,立马就要出门。我们一家人齐刷刷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停地哭喊,不住地磕头。撒起的把把纸钱在空中如蝴蝶般凄厉地飞舞。 后来我听说,就在爷爷临终前的最后一刻,临街卖肉的屠夫经过家门口,还清晰地听见爷爷在屋里不停地呼喊我的名字。 (责任编辑:百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