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汉无声转玉盘
———记我的中秋
度过了十多个中秋节,如今终是稍稍离开了故乡,独望中庭月了。桂华如水,在山与山的缝隙间流淌开来。“月夜怀人”恐怕无论谁的集子都能翻到这个题材。而中秋这个月夜,更是怀人、思归千愁万绪一起往上涌了。
月之于中国人,恰如水之于江南。曾经度过的十来个中秋节,除去风雨潇潇的几次,虽谈不上赏月,然不经意间向水渠的一瞥,便要被这如隔云端却实在分明的影儿牵了魂去。水与月亮融在一起,仿佛便是整个江南。然而,在家中,我却一直每能想到中秋的意味。只是有一年中秋,母亲恰好外出内蒙古。回来时,便说了句“似乎那儿的月亮没这里圆”。那时候,却隐约觉得大概江南的月亮是比别处圆些罢!
记得有一年中秋,家中聚在一起,而不独我与父母,大概称得上“团圆”了。在中秋的那一夜,似乎什么都是圆的。圆得都让人感到腻味了——窗外的月是圆的,檐上挂着的灯笼是圆的,门口摆放着鲜艳的不知名的花竟也是圆的。更不用说那张大圆桌,桌上的各式各样的圆盘子,顺带着盘子上放着的虾仁豆腐……于是,人们便不愿去想那些尚未圆起来的人或事了。在酒意朦胧时,也只当它都团圆了罢。中秋真是用圆构筑起来的,我时常这么想。
也许,对于曾经的人们来说,中秋节意味着月饼。这种时令点心与圆月相映成趣。当然,这也是圆的。以前中秋节,当然吃月饼,只是在节前就无奈的分食。如是,则月饼虽佳,也牵不起什么诗情了。
这个中秋,似乎和以前略有不同了,倒也能与以前那些作“月夜怀人”诗的作者产生些许共鸣了。只是怀了许多,也不能真念起些什么。却望着在山头若隐若现的月亮,感到不独江南,就连杭州的明月似也没有家乡那么圆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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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月色
我叩响了门环。上面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铜绿。
门开了。那扇门上写着“此屋出售”。
一个身着蓝色布衫的男子将我引向主厅。
主厅前是一带空地,苔藓横斑,衰草杂芜,唯墙角处一株芭蕉,长势尚好。主厅两旁,俱是抄手游廊,连向它处院落。那名男子见我伫立不语,便兀自向前走去,推开一扇镂花木门,“吱呀”一声,烟尘蓦地飞舞起来。那男子用衣袖胡乱地摆了几下,示意我进屋。
大门外的阳光丝毫照射不到这间老屋。依约的几痕光束透过连云纹的空隙。这使得我极难具体而微地观察到屋里的每个角落。堂上挂着一副对联。篆字,我不认识。联下摆着一对交椅,中间一张横几,几上一对白瓷瓶,瓶口竟然冒着一团如火的金菊。这终于让我多少觉出了一些尚有人居住的颓漫迹象。那名男子引着我再向里处去。
再向里走,是一个天井,头顶一方天空,朗阔地几乎让人忘记这院子本身败丧的气象。然后又是几间房屋,那男子没有停留,径直往前走。我跟随着他走向老宅的深处。
一路度廊穿院,他终于在一间房前停住了脚步。他先自走了进去,我站在门外,向来时的路望去,仿佛有许多挥之不去,明暗不定的魅影向我迫近。我推开了虚掩着的木门。
四壁满是书,时而有些零页,被风吹落下来,重重的帘幕垂着。屋子很深,最深处似乎有两个人影。我微微地向前走着。起初的那名男子又走了出来,与我擦身而过。走得又进了一些,终于看清了:一个年纪并不很大的男人斜靠在一张木榻上,四周堆满了书,几乎要将他埋了起来。
我一时很拿不准是应该先在房子的价钱上与他理论一番,还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根本不需要这样的老房子。
他拿起酒杯,又放下。
“儿啊,爹啊,哥啊,弟啊……天啊!”
“怎么那么多人?”他喃喃道.
“那,那飘着的是什么?白的,白得晃眼。不……不,爹啊,不能啊,爹,你睁开眼。那白的,是灵幡?”
温温恭人,维德之基。
他似乎有些醉了。
“怎么又暗下去了……早死了。这……哥怎么又回来了,他不是走了吗?怎么劝都劝不住啊,怎么又回来了?”
“哥啊,你总算是回来了,你听我说,我说……说什么呢?你都看见了吧!咱们家完了,都完了!你为什么要走?是,是你说得对,是对不住你。哼,你现在得意了吧,什么都没了,完了!什么,我是疯子,你又说对了。疯子,我真成了疯子了。哥啊,我……我。哎,你怎么不见了,你哪里去了?”
辅世长民,莫如德。
“别,别。哥,你还带了这么多人来?好……好,家里好久没那么多人了。姐?你不是嫁到那家,病死了吗?你原来没死?不,你死了!你,你别哭了,你活着的时候流的眼泪已经够多了!你干吗这么看着我?我,我是你弟啊,你忘了?你忘了!你想想,就在后头,我们划船。哈,我掉水里了。噢,我记不清了,那湖好象被填了。”
“这是谁,对,我忘不了,是六叔祖。我把书都背熟了,你不用打我掌心了。把书都背熟了,背得真熟呵,可有什么用呢?你说呀,你说呀,你倒是说呀!什,什么,看书,可别人都说我疯了,连大哥都这么说,我自己都觉得我疯了,哈,哈……”
初九,潜龙勿用。 九二,见龙在天,利见大人。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九四,或跃在渊,无咎。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上九,元龙有悔。
“咦,没酒了,怎么又没了?天哪,变红了,红了。火,是火!火怎么那么大?火势拦不住了?你说什么,拦住它,拦住……好,拦不住,那就烧吧!烧啊!烧啊!把这都烧了!烧得它片瓦不存!漫天漫地都是红色的。红的屋子,红的人,红的天。不……不,天呢,天在哪里?天不见了!不见了,都不见了,为什么,你们别走啊,你,你,你们……”
咿……呀……
我转身,拨开迷乱不堪的帘幕。书堆里的男人似乎早就睡去了。我要走出去,这窀穸般的屋子。
引我进来的那名男子,打开了一扇又一扇木门。最后一扇大门……我跨过了门槛。
两只石狮子眼神空洞地望着我。
下起了雨,路边三三两两的几株梧桐,垂泪不休。
许多年后,我又想起那处讳莫如深的老宅子,书影后的那名男子,如火的金菊,尚翠的芭蕉,不免长叹,转而颇想述以文字。只是拙笔若此,实在难以成文。终于做文未成,偏又生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梦魇。梦阑之时,唯有楼头淡月,扫人眉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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