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父亲、散文及其他
(一)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乡村哲学家和实践者。
由于身世的坎坷和阅历的丰富,以及对土地的深情,父亲对人世看得非常透彻。每次与他谈话,我都有如醍醐灌顶,漫天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这种洗礼,从过去的抵触到后来的彻底认同,虽然经历了不少波折,但却让我逐渐成熟并更为深刻地体察了父亲的为人处世。
父亲从不言输。无论是幼遭家世巨变,还是以后的情感与事业挫折,都没有让父亲低下高贵的头颅。他总是那么雄心勃勃,敢于反抗和斗争,也不停地树立理想,寻找出路。尽管才大艺多,也“屡败屡战”地奋斗过,但性格、机遇和难以言说的社会转变,仍使父亲在英雄般地四处漂泊之后,无言地回到了家乡和土地。
父亲应该算是农村的能人,在哪里都埋没不了。他对农活并不精通,但凭着聪明的头脑四处经营,从无到有,使家庭兴旺发达,赢得了那些朴实的庄稼人的高度认可和尊敬。他眼光锐利,思想超前,无论是看问题还是做决策,总是与时代合拍而又比别人先行数步。他常常不遗余力地鼓励、支持后辈人的上进和出息,也难以容忍怠惰、无聊和游手好闲者。
父亲总是以身作则。他信奉“有恒心必有恒产”,谆谆告诫只要付出了,必定会有所收获;也曾恨铁不成钢地表示,他只赶猴子上树,绝不扶水牛上树。某些看似不合常规的行为,其实寄托了父亲深切的忧患、希望和无比生动而复杂的挚爱。
曾有人抱怨过父亲刻薄,难于相处;但与父亲沟通日多,我就越加理解了他的孤独、他的无奈、他的焦虑、他的率真、他的执著。犹如诤友,毫不留情地指出社会的黑暗,正是为了呼唤光明的到来;洞穿世俗的丑陋与邪恶,正是为了深刻地激发“人之初,性本善”。他肩负着历史的负累,却异常勤奋,以求能在现实中有所作为。父亲的所有努力,都向我哲学地诠释了如何成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对此,我做得十分不够,但又获益良多。
父亲习惯了述而不作,非常可惜他的思想和言说没有以“影像”的形式固定下来,成为时时鞭策着我的行动指南;但父亲坚定的生命信念和活到老学到老的奋发精神,以及逆水行舟般地认知世界、人生和自我的方式,虽然不合时宜,却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刀砍斧削般的印记。我忠实地纪录了这些浸透了血水、汗水和泪水的教诲,于是便“发现”了“如此人生”之源:如果那里有不忍之恨的话,肯定会有百倍的温馨与博爱;如果那里裸露了太多的耻辱与龌龊的话,也就留存了当代社会些许可贵的真实与尊严;如果那里显示出了颓废与沮丧的话,无疑是在酝酿和孕育着阳光、进步而又诗化的人生哲学。
这部哲理文集,可视为父亲与我的“潜在对话”:在他的眼中,我永远是那个未谙世事的少年,面对未来的风风雨雨,仍然需要他的指点与教导;而我,则习惯了对他的顺从与依赖,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无论间隔的时空多么遥远,这种交流不曾停歇并将无限地延续着。
(二)
选择以哲理散文的形式来记述父亲、怀念父亲,于我而言,这既是艺术的兴趣所然,也是当前表达情感的最合适的形式。
在我看来,散文首先是最自由的。尽管父亲已离别多年,但我对他的思念却绵延不绝,偶有所感,便不可抑制地要“发泄”、要倾诉,所以不拘内容、不拘形式、不拘长短、不拘深浅、不拘形神、不拘轻重,看似喋喋絮语,实际上却“神会”了父亲的处世哲学;不讲究章法,意到笔随,力图打碎所有的框架和成规;不拒借鉴,更求力所能及地凸显自身的个性与特色。散文的基点是有形的,但其外延则是无限的,在这个领域之内,足够主体发挥着无穷的想象力与灿烂的才华。
散文还是心灵化的,是人性的裸露及其最本真的表达。不管被冠以叙述散文、议论散文、文化散文、说明散文、随笔杂文还是其他什么,都离不开情感的浇铸;或者说,情感是它的底线、它的灵魂、它的高度。当然,情感的表现是繁复多样的,有的宽厚,有的浅薄;有的显著,有的隐蔽;有的尖锐,有的圆融;有的斑驳,有的沧桑;有的华美,有的瘦削;有的热烈,有的内敛;有的潋滟,有的朴素;有的真诚,有的虚伪;有的炫目,有的平凡。正是在灵魂的碰撞中,世界万物才归“我”所有,并幻化成了无数个另外之“我”,也就造就了散文的千姿百态的类型。总之,散文由“心”而生,并凝聚成不同的表象,沟通着人与人之间的“陌生”,也成为我们最为亲近和实在的精神堡垒。
在和平年代,散文仍然是需要思想、需要硬度的。尽管本性决定了散文可以抒情言志,可以吟风弄月,可以指点江山,可以发掘历史之“源”,可以涉及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社会民生、伦理道德、生命哲学、史话传说、家长里短、掌故轶闻、改革开放、世界风云,以及宇宙之大、苍蝇之微、古今中外、天南海北等诸多领域;然而,无论如何,“介入”现实仍是当今散文得以生存的“理由”和“责任”;缺乏了这些核心精神,散文是无法在后现代的语境中实现“新陈代谢”并求得与时俱进的。这种坚定的“在场主义”,也使之不致于在冷遇和压力面前退却,媚俗地投降于市场;而是批判性地维护了自身的权利与尊严,以淳朴的姿态,重新回归了传统的正宗与主流之“位”。
这种思想的方向是多种多样的:有弘扬真善美的,有揭露假恶丑的;有讴歌伟大的力量,有鞭笞渺小的人格;有坚守平凡的诗意,有抗拒欲望的肆掠;有探寻生命价值之高远,有诋毁世俗的功利与无耻;有想象梦幻之美好,有沦陷于苦难之悲哀;有对为所欲为的警醒,有对任劳任怨的奖掖;有对纯粹之爱的呼唤,有对背叛与堕落的拒绝,等等,思想的力量发挥了不可估量之影响,甚至起着不可或缺的杠杆作用。然而,在无数的“矢量”之中,对“正能量”的追求才是散文的生命所在,意义所系。否则,“无根”的散文将会在历史的发展中灰飞烟灭。
这就是我所理解及其尝试的散文,也许是“含混”的,也许是残缺的,但却力求独辟蹊径地撬开那些曾被尘封的美学之门;也许是幼稚的,也许是莽撞的,甚至可能付出不菲的代价,然而却不是没有可能的。
(三)
时光在流逝,也在慷慨地赐予。
自2007年博士毕业回到湖南科技师范学院工作以来,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教学、职称、课题、论文、家庭、人情、博士后、访问学者,等等,都如泰山压顶般地堆过来,我惶恐不已又自顾不暇;尤其是父亲的猝然而逝,更让我感觉天塌地陷,整整五年,我才逐渐缓过气来;难为情的,则是忙碌终日却世事无成,实在有负师者、友辈和亲人的厚望了。
不过,在坎坷行进的途中,我仍要万分感谢:那些鼓励、帮助和拔擢着我的人们;桂林、兰州、长沙、北京,这些我曾驻足的城市;以及衡阳,我生活和工作的物华天宝之地。
那些生命中的贵人,我至今无以为报;不过,却从来没有、也不敢忘记和背叛;他们的问候、提携和切实的行动,莫不给我巨大的温暖、幸福和动力。对于他们,我不愿轻轻地挂在嘴上,而是碑石般地刻在了心里;我祈求,他们能够原谅我的沉默并接受我衷心的祝福:好人一生平安!
这个名单很长,但在我的心目中,每人都是不可替代的。他们的真诚、他们的大公无私、他们的帮助和奖掖,都牢固地筑就了我前进的阶梯。我清楚地知道,他们是不需要报答的;但我也在始终不渝地期待,能有机会奉上内心菲薄的谢意,就如《人生如此》——这部尚未完成的“心灵史”;同时也在深刻地警醒自己:饮水须要思源,万万不可得鱼忘筌。
于是,我感恩并祝福着!
|